《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 (中篇 02)

  

※繼續開竅中



 日柱竈門炭治郎未曾有言



2 


  炭治郎蹲伏在爐灶前,他手握炊筒,卻沒在控制火侯,任憑木柴燒得劈啪作響,迸出漂亮的橘紅星火,倒映在他的赤灼眼眸。


  火的氣味充斥他的鼻腔,沒喚起他存於記憶的美好,而是令他聯想到在使出火之神神樂時,足以使血液沸騰的灼烈氣息,那種幾乎能將自身燃燒殆盡的熱度,使他無暇去思考其他,他出神想著,即使鍋裡的米飯已經飄出焦香,也渾然不覺。


  直到帶著體溫的清爽皂香拂過鼻間。


  炭治郎驀地回神,他急急轉頭,就見剛洗好澡的善逸一臉驚恐地站在廚房門口,金色腦袋瓜上披了條白色毛巾,髮尾濕漉漉的,顯然沒認真搓乾。


  「善逸——」炭治郎正要板起臉叨唸,善逸卻先一步大叫。


  「炭治郎!飯都焦了啊!」


  「咦?」炭治郎一愣,這才聞到明顯的焦味,他趕緊把鐵鍋從爐灶移開,「抱、抱歉,我沒有注意到……」


  「連我都聞到了,你怎麼會沒聞到?」善逸走到正對著鐵鍋發愁的炭治郎身邊,「從一霜鎮回藤屋的路上,你就不太對勁。」


  稍早,兩人揮別信一郎後,決定先回藤屋小歇,待入夜後再去赤秋山追查幕後惡鬼,畢竟養足精神才能面對強敵,只不過這一路上炭治郎的眉頭一直皺著,回到藤屋後也心不在焉,好似因為甚麼事而無法釋懷。


  「真的很抱歉……」炭治郎鬱悶地看著焦掉的飯鍋。


  「不用一直說抱歉啊!就只是飯焦了,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善逸語氣一頓,蹙眉問:「炭治郎,你是在介意信一郎先生的話嗎?」


  炭治郎微訝,與善逸對上視線。


  「你怎麼會……?」


  「我聽力很好嘛。」


  善逸抓抓頭,他早就發現炭治郎有些古怪,但以往炭治郎即使心底有糾結的事,也能在沉澱一陣子後豁然開朗。


  他總是在旁默默聽著、守著,所以回到藤屋的路上,他甚麼都沒問,不過這次炭治郎居然煩惱到連飯都煮焦了,著實讓他嚇了一跳。


  「信一郎先生說了那番話後,你的聲音聽起來就很不穩定。」善逸擔憂地看著炭治郎,卻意外發現炭治郎一掃灰暗表情,甚至能說是有些開心。


  「總覺得我沒有甚麼事能瞞得過善逸呢。」炭治郎溫和笑道,伸手幫善逸用毛巾搓乾金髮。


  善逸微僵,本想要立刻退開,但雙腳過於誠實地釘在原地。


  「……也就你會對我用這種聲音說出這種話。」他垂首咕噥,心底狠狠咒了暗自竊喜的自己。


  「哪種聲音?」炭治郎疑惑地問,盯著近在眼前的金色腦袋瓜,忍不住湊近嗅了嗅。


  忽地靠近的吸氣聲令善逸耳朵一麻,本想僥倖再待一會兒的他,立刻倉皇跳開。


  「你、你聞甚麼啊!」


  炭治郎呆滯,一臉無辜地回道:「我只是突然有想要確認的事……」


  「不用確認!我洗得很乾淨!」善逸脹紅著臉尖叫。


  「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應該不是要確認那個——」


  「閉嘴!」善逸仗勢自己的大嗓門,硬是壓過炭治郎的聲音,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整理好情緒後,清了清嗓,故作沒事地拉回主題,「總之,我雖然聽出炭治郎你在煩惱,但我終究不會讀心,你這死腦筋到底又在糾結甚麼了?」


  「死腦筋……」炭治郎喃喃,「我在意的點,或許就是這個死腦筋吧。」


  「啊?」


  「秋子小姐顯然是在與藤師傅結為連理、生下持春小姐後,回去鬼殺隊。」炭治郎垂眸看著還殘留香氣的手,深而簡單的掌紋上,覆滿雜亂的傷與繭,「但,假如是我,肯定打從一開始就會堅持要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再去考慮自己的事。所以我跟秋子小姐並不相似,但信一郎先生卻說我們很像。」


  炭治郎眸色一黯,本能地收起掌心,「我一直反覆想著,結果就想得出神了。」


  善逸聞言啞然,跟某人像或不像,這種事是需要反覆思索的嗎?是因為在意被投射感情,結果自己其實並非對方所想的那樣而耿耿於懷?雖然善逸覺得這沒甚麼,不過炭治郎的聲音聽來還是纏得像團亂糟糟的毛球,讓聽力敏銳的他難以忽視。


  「嗯……」善逸沉吟,思緒隨炭治郎的心音打轉,「我……倒是會跟秋子小姐做出差不多的決定吧。」


  「為什麼?」炭治郎愕然,他沒想到善逸會這麼說。


  「炭治郎你也知道吧?我一直都想在被鬼殺死之前結婚。」善逸淡道,拉過飄著焦味的鐵鍋,慢慢地將上層鬆軟晶透的白米,勺進兩個木碗,「想著結婚後,能有個屬於自己的家,守護最重要的家人……可結婚後,我會不會繼續當個滅鬼劍士?我想也是會的,因為我不想讓爺爺花費在我身上的心血都無用武之地,我希望懦弱的自己能是爺爺永遠的驕傲。」


  曾經,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能有個幸福的家,即使追求愛情的過程跌跌撞撞,他也沒有放棄過,就只為了與最愛的那個人攜手走完平淡人生,可爺爺對他的栽培,讓他的人生不再平凡……


  「我想要回報爺爺,所以我不會放棄作為劍士的自己,但我也從來沒能捨去最一開始的那個我妻善逸。」善逸道,嗓音微微沙啞,「炭治郎,你應該早見慣我打滾哭喊的模樣,我敢保證!在必須啟程殺鬼的那日,我肯定也會是那副德性,因為我超級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重要的家人們,不過,正因為這份恐懼,我反而會更努力地活下去,不為了甚麼,就為了回家。」


  以前總喊著要死要死,是因為沒有個「家」,沒有所謂的後顧之憂,但若是他不僅能有幸不平凡,還能幸運擁有一個家,那他說甚麼都要活著回去。


  「……我想,秋子小姐或許也是如此。」善逸在這份未能成真的執念要化為鼻腔酸楚之前,收回了想像,不再談論自己,「作為劍士,與為人妻、為人母,無論何者都是她無法割捨,她要大家相信她會回來,不只是要讓大家不要擔心,更是藉著許下承諾,鼓舞自己,終有一天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絕對要回到最重要的家人身邊……這麼一想,不就跟炭治郎有點像嗎?」


  善逸將已經分作兩半碗的白米飯放到一旁,對愣住的炭治郎咧開笑顏。


  「以前,炭治郎無論去往何處,都一定要帶上小禰豆子,即便背負鬼殺隊的職責,也絕不會放開握緊妹妹的手,你們拚命活著的理由與最後想回去的地方,都是一樣的。」


  炭治郎看著那冒著蒸騰熱氣的晶瑩米粒,他理當釋然,可迴盪在空氣中的焦香依舊揮之不去,甚至侵入自善逸身上飄來的恬適氣息,乍聞之下,好似善逸被浸在木炭味之中,令他嗅著嗅著,心底悶悶騷動,彷彿有股被壓抑的衝動正搖擺不定。


  他總是把火侯控制得宜,這味道對他而言著實陌生。


  「你還是很介意嗎?」善逸敏銳聽出炭治郎仍是不太對勁。


  炭治郎默然不語,半晌才輕問:「所以,如果善逸遇到了那樣的人,也會做出跟秋子小姐一樣的選擇?」


  善逸一怔,炭治郎是想從他這得到甚麼答案嗎?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是正確的,只能硬是把話題兜回去。


  「這個嘛,我是這樣啦!我也不確定秋子小姐到底經歷了甚麼,不過她會做出那樣的決定,肯定是因為藤師傅對她來說,是即使沒有殺完最後一隻鬼,都不想放手的人吧!」善逸感嘆道,並拍了拍炭治郎的肩,「炭治郎只是這部分不太一樣,不用想太多。」


  不太一樣。這四個字並沒有讓炭治郎釋然,明明善逸說的都對,本來每個人的選擇就不會一樣,可不知為何,他胸口的沉甸感不減反增,他困惑地想向總是最了解自己的善逸問出解答,但善逸已經先一步把他往廚房外頭推。


  「好了好了,剩下的交給我來!你先去洗個熱水澡!」


  「可是鍋底焦掉的部分——」


  「那個我來處理!我常常用鍋巴來作點心,等等讓你嘗嘗!」


  常常?這詞似乎代表善逸蠻常作飯的,並且很容易把飯燒焦,想必善逸肯定每次都會大呼小叫吧?炭治郎在腦中想像了下,嘴角不禁微揚,他暫且放下疑惑,回過頭,想對善逸說聲「期待點心」,但話還未出,就看到善逸將披散的金髮攏成一束,以白色髮帶俐落紮成馬尾,露出頸項,並彎身查看還在燃燒的木炭,側顏讓火光襯得鮮明好看。


  炭治郎忽地覺得喉頭一緊,原本恬淡的皂香因善逸的舉動變得濃郁,瀰漫廚房的炭火氣味也被影響,比起剛剛更為強烈,彷彿又有鍋米飯要焦了,不過,這一次他及早發現,理當還有機會挽救——


  可他遲遲無法收回被攫住的目光。


  當善逸輕哼小調,喜孜孜地為他作著鍋巴點心時,若暖玉般的好聞桂香悠悠飄來,沁入他的肺腑,繾綣流連,令他的心跳持續加速。


  已經是第二次了。原本他以為這熟悉的香味再也不會向著自己,甚至因此落寞,但善逸卻一再讓他感受到失而復得的喜悅。


  炭治郎一句話都說不出,也不打算舉步離去,只是呆呆地杵在原地,看著善逸原本略顯蒼白的肌色似乎因燠熱炭火而泛起暈紅,直到善逸被盯得受不了,偏過頭,瞇起琥珀金瞳瞪向他。


  「炭治郎你還站在那邊幹麼?是擔心我燒掉廚房嗎?儘管放心去洗澡啦!」


  多麼稀鬆平常的對話,卻令炭治郎的手再度不自覺地收緊,當他察覺時,才遲鈍地發現自己並不想鬆開。


  即便這雙滿佈傷痕的手還未能放下日輪刀。


  「——嗯,我知道了。」


  終於找到答案的他笑回,不只是對著我妻善逸,也是對著竈門炭治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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