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愚者所見之色》--CWT54 新刊(試閱)









 楔子


  戀愛若有顏色,那該是赤色。

  我妻善逸怔怔望著水窪的倒影,金黃的人樣讓血月給染紅了,原來今晚的月是赤色的嗎?他仰望夜空,琥珀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那輪稀奇的赤月,月色映在他的眸底,攪成一團渾沌。

  啊啊,沒錯,戀愛就該是艷麗惑人的赤色。

  善逸佇立於緋紅的湖,不太確定這突如其來的聯想是否正確,畢竟他雖然耳朵很好,視力卻有些差,特別是在戀愛的路上,明明都聽到汙濁的心音,他的「愚目」依舊被和善的笑容所蒙騙,識人不清。

  他曾談過七次戀愛,動心過無數次,聽說雷之呼吸的使用者都是感情激烈的人,投注感情後的對象,都是比性命更加重要的存在,熱烈得即便因此犧牲性命也萬所不辭,就像隻被冷到腦袋發蠢的飛蛾,見著火光就興奮地撲上前,結果被燒得體無完膚。

  似焰火般溫暖卻又危險,果然,戀愛是讓人著迷的赤色。

  話說回來,血也是赤色的。

  「咳……」

  疼痛將善逸拉回現實,他彎下身,克制不住地掩嘴猛咳,若紅椿的血花於掌心綻放。

  原本只是旁觀自己於水中的倒影,不知何時,他雙腳踩在血色的湖心。

  是幻覺嗎?但又如此真實,現下狀況與那七次失敗的戀愛有異曲同工之妙,他雙足深陷戀愛的泥沼,像是被愛情沖昏頭般飄飄然,無法理性思考。

  「唔!」

  心臟驀地傳來陣陣劇痛,痛得善逸緊咬牙關,就像是被鬼冷酷地以利爪擰緊,無止盡掏空炙熱的胸腔,四肢逐漸發涼無力。

  總喊著要死要死,如今死劫來得這麼突然,反倒讓他有了想活下去的渴望,明明離竈門邸十里不到,至少讓他躺在小禰豆子的大腿上,嚼著炭治郎親手煮的飯,跟伊之助愉快搶食最後一餐吧?命運是要他一臉哀戚地懷著遺憾死去不成?

  他其實不想死。

  至少這一刻,肩上還揹著責任的他,不能死,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逃過,而且真的好痛,痛到不如死了了事。

  善逸不禁因自己的矛盾悲從中來,差點又要像十分鐘前那般嚎啕大哭,不過要是他的葬禮上,眾人交頭接耳,說著「我妻善逸的死相悽慘,顯然在臨終前大哭一場」、「都成年人了還哭成這樣,真是沒用的傢伙」,這想想也太悲哀了,活著的時候被人嫌棄,死的時候至少要帥氣英勇。

  所以,他不會哭的——

  「善逸……善逸!」

  一道溫煦嗓音驀地響起,劃破悵然的孤寂,伴著熟悉的心碎啾聲,由遠至近,焦急地呼喚著他。

  善逸猛地抬頭,憑著聽覺緊盯一方,隨著益發清晰的溫柔聲響,自己努力強撐的「英勇形象」正逐漸崩解,當赤灼身影衝出夜幕,映入眼簾的剎那,他蓄積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

  「嗚……炭治郎……」

  善逸嘶聲哭著,把逞強全丟在腦後,踩著血灘,踉蹌撲向對方。

  「終於找到你了!」

  炭治郎激動地將善逸抱在懷裡,感受其微涼的體溫。

  闊別數月的聚會,酒都溫好了,就差從未遲到過的善逸一人,稍早明明下過陣雨的山林,卻又有了雷雲的氣息,漆黑的蒼穹甚至閃現雷光,令炭治郎隱隱不安,跟同樣擔憂的禰豆子說了聲後,便將許久未派上用場的日輪刀佩掛於腰間,獨自動身前往落雷處,並在途中遇上慌張拍翅的啾太郎。

  ——鬼!善逸遇上了鬼!

  ——他倒下了,快救他!拜託!

  啾太郎的哭啼淒厲得幾乎讓炭治郎窒息,他沒有心思細想為何在鬼舞辻無慘灰飛煙滅後,居然還會有鬼的存在,只管用盡全力奔馳……幸好,善逸還好好的,抱起來更是溫熱。

  「好痛……」善逸抽噎著,「炭治郎……我渾身都好痛哦……」

  「你受傷了?」炭治郎一凜,審慎查看善逸的狀況,「在哪?我先幫你止血!」

  「全身啊!我全身都在流血啊!我還吐血了!你看我的手!」

  炭治郎錯愕看著善逸攤開來的掌,除了沙土的灰黑,就無其他色彩。

  「但是,我沒看到善逸你有受傷……」正確來說是連點血跡都沒有。

  「炭治郎你這是在安慰我嗎!我渾身浴血了喔!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悽慘死掉了!用呼吸也沒用!而且還有種心跳加速邁向死亡的恐怖感!」

  炭治郎擰眉,他並沒聞到血的氣味,但善逸那份痛苦的氣味並不假,或許真的是自己看不見也聞不到的傷口。

  「善逸,你儘管放心。」炭治郎揹起直嚷著要死的善逸,溫聲道,「我馬上帶你回去,正好小葵小姐今天也來拜訪,有她在,你不會有事的。」

  善逸可憐兮兮地頷首,眼淚鼻涕全蹭在炭治郎的肩上,安心地讓炭治郎帶著他直衝竈門邸。

  他有好久沒與炭治郎這麼貼近了,那頭讓赤色髮繩綁起的馬尾,隨風狂肆拂過善逸的臉頰,使善逸的嗚咽稍稍停歇,他揉了揉蒙著淚霧的眼,頃刻間,清晰視野讓赫灼佔據。

  他想移開目光,卻無法辦到,就連氣息都變得不穩,情緒因所見之色產生影響是很正常的事,但受本能支配至這種地步,實屬古怪,像是已經被火焰迷住的飛蛾,即便胸腔已經受到灼傷而隱隱作疼,為這份戀慕仍義無反顧。

  這會兒確實要死了,心臟八成等等就會燒起來,然後化成灰燼。善逸昏沉的想,腦中滿是悲愴的念頭。

  但他若是在炭治郎的背上,嚥下最後一口氣,恐怕成為炭治郎一輩子的夢魘,所以他不能死,這股與求生意志相違的灼熱,正亟欲找尋出口,他必須在被徹底焚燒前,發洩出來——

  「炭治郎,我喜歡你,請跟我結婚吧。」

  善逸下定決心的那刻,連自己都始料未及的驚人發言,衝口而出。

  快要殺死他的疼痛登時煙消雲散,被燒灼的胸臆瞬間舒坦,甚至有些空蕩蕩的冰涼。

  完全不痛了啊!善逸為之一振,舉起雙手就要對天歡呼,炭治郎卻在同時倏地煞住腳步,善逸一時來不及反應,前額結實撞上炭治郎那顆堅硬的赤色腦袋。

  「咳噗!」才剛擺脫劇疼的善逸,一聲悶哼,眼白一翻,這次直接痛得昏死過去。

  

 第一章.愚者輕信之事


  安逸是愚者才會輕信的事。

  竈門炭治郎在將昏迷的摯友交給神崎葵時,混亂的腦袋忽地閃過這麼一句話。

  大戰已過三年,世間惡鬼隨灰飛煙滅的鬼舞辻無慘消失,鬼殺隊的使命結束,眾人終於能過上安穩的日子,炭治郎也與禰豆子回到原本住的山裡,憑著在鬼殺隊工作時的一小筆積蓄,以及產屋敷輝利哉的大方,過上還算寬裕的賣炭生活。

  一直以來渴望的簡樸幸福,終於隨和平歸來,炭治郎特意將宅邸擴建,並邀請伊之助跟善逸一塊兒住下,畢竟他無法想像少了這兩人吵吵鬧鬧的生活。

  嘴平伊之助聽了這話,周遭一如往常地冒出柔軟又輕飄飄的棉絮,然後直接把雲取山當成自己家,每到用餐時刻,必定準時出現在竈門家的飯桌。

  我妻善逸則是感動到噴淚,又哭又笑地道謝,而後轉身揹上行囊,說現在已經是春天,他得先去整理下桑島慈悟郎的桃林。

  炭治郎本來是想跟上去的,但善逸走得快,快到只留下金色殘影,氣味難以捉摸。

  整整半年,他都沒有善逸的消息。

  炭治郎耐心地等到立秋的雷,雷雲的氣味混著雨滴落在屋瓦的聲響,讓他想起善逸每每一哭,就止不住的斗大淚水。

  他決定向產屋敷問問那片桃林的所在。

  不過他才正要提筆寫信,在腦後用白色緞帶紮了小馬尾的善逸,就笑嘻嘻地帶了飽滿的甜桃與金平糖歸來。

  那晚,炭治郎煮了秋意濃厚的野菇鍋,禰豆子愉快地多炸了一份天婦羅,善逸邊吃邊感動得痛苦流涕,在他的那份炸蝦被伊之助搶去時,哭得尤其慘烈。不過淚水的氣味是開心的,混著米香,讓炭治郎嗅著嗅著,有股飽足的奇異感。

  善逸歡欣鼓舞地分享這趟旅程的各種事,還說自己接了份樂師工作,挺有趣,而且報酬優渥,但因為十分忙碌,所以沒辦法久住在竈門邸。

  「我在遇到爺爺之前,沒做過甚麼正經事,鬼殺隊解散後,我頓時有些無所適從……但爺爺說了,我是他的驕傲啊!都被這麼肯定了,就不能再頹廢下去,所以我想嘗試看看,利用與生俱來的天賦去做些甚麼。」善逸咧嘴笑說,「而且,我也要找份高薪工作,之後才有可能每天都讓禰豆子吃上高級料理啊!」

  善逸的抉擇沒有猶豫,日常少了那骯髒高音,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炭治郎充斥胸臆的滿足感,稍微褪了,他多少有些惆悵,也沒忽略善逸不經意溜出口的「頹廢」兩字,但此刻善逸渾身散發著朝氣蓬勃的青草香,笑得像是開在盛夏的葵花,讓炭治郎差點忘記如今已是寂寞之秋。

  他一直以來就曉得,善逸適合燦爛的顏色,金色的閃雷、黃澄的稻穗、向陽的葵花……以及璀璨的未來。

  思及此,炭治郎毅然收起不太成熟的情緒,在雷聲始收的秋分,與禰豆子及伊之助一起笑著為善逸送行。

  過去同樣握著日輪刀的兩雙手,一雙再次扛起賣炭家業,另一雙則彈起三味線,他們各自走上不同的路,一方樸實、一方絢爛,稍有不慎,說不定會就此失了交集。雖然善逸肯定不會忘了給禰豆子帶各種新奇玩意兒,金色日輪刀也留在竈門邸,與自己的日輪刀待在同間和室,但炭治郎對於這種間接的聯繫感到心悶,還是決定靠自己的手,主動捉住彼此之間的聯繫。

  涼爽的秋夜,炭治郎坐在書案前認真提筆,開始給善逸寫信。

  兩個多話的人,寫起信來自然也是厚厚一疊,善逸的信總是挺口語的,活靈活現地描述工作趣事,時不時還有狀聲詞在裡頭,讓炭治郎經常懷念起善逸那高亢的尖叫,以及偶爾會莫名噁心的嘿笑,當然,炭治郎基本忽略善逸一提到禰豆子,就改口諂媚稱他「義兄大人」的毛病。

  信除了用來話家常,更重要的是等待其中一方耐不住性子,寫下一句「聚聚吧」。

  有時是炭治郎提的,有時是善逸排了休假,聚會的時間要是定了,善逸就一定會準時提著精緻點心盒,笑嘻嘻地出現在玄關,生日宴更從不缺席,而善逸留宿的時候,竈門家的飯桌也必會出現一道偏甜料理。

  今日的聚會,正是如此促成。但本該熱鬧一整晚的竈門邸,卻因炭治郎驚惶揹著昏迷的善逸歸來,頓時陷入愁雲慘霧。

  「權八郎,你再說一次,紋逸遇上了甚麼?」伊之助發出野獸般的低咆,臉色僵凝。

  「遇上了鬼。」炭治郎低啞回道,他一手搭在腰間的日輪刀上,另一手則緊牽著微微顫抖的禰豆子。

  「笑話!不是都說了只要那混帳死了,所有鬼都會死?為什麼還會有鬼存在!」

  「我也不清楚……」炭治郎面色凝重地望著緊閉的和室,善逸正在裡頭接受小葵的治療,「等善逸醒來後,再問問他吧。」

  「該死!」伊之助煩躁地來回踱步,扒亂一頭俐落短髮。

  「若真的是鬼,那恐怕不好對付。」禰豆子輕聲開口,冷靜分析可能的狀況,「善逸先生很強,即便無法出手,應該也能順利使用雷之呼吸逃脫,可見對方的速度在善逸先生之上。」

  「嘖!居然被打到昏迷不醒,這紋逸也是怠惰了!」

  「不,伊之助,你誤會善逸了,我到的時候,他還哭得很有精神。」炭治郎一臉認真地為善逸說話。

  「嗄?那怎麼你揹回來時他整個昏死?」

  炭治郎的神色掠過一抹尷尬,他咳了咳,避開妹妹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晶亮緋眸,有所隱瞞地回道:「這……因為發生了些事,然後善逸的頭不小心撞到我的後腦……」

  伊之助頓時瞪凸了眼。

  「搞半天是因為你,那傢伙才變成這樣!你沒事攻擊紋逸做甚麼!嫌他哭得煩也別拿頭撞啊!是想殺了他不成?」

  「我沒覺得善逸很煩!真的只是意外!」炭治郎趕緊澄清,「而且是善逸自己撞上來的!」

  「所以是紋逸活得不耐煩了?」伊之助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善逸為何要這麼想不開,拿頭去撞炭治郎的腦袋,「你們兩個到底是發生了甚麼事啊?」

  嗯,也沒甚麼大事,就是經常纏著女孩示愛的善逸,忽然改向男人求婚了。

  炭治郎很想以博君一笑的態度,幽默地說出這句話,只是善逸當時的氣味,至今仍繞在鼻間,熱烈真摯得令他無法忽視,在最一開始嗅到時,他甚至被撲鼻的芳香薰得有些頭暈腦脹,像是由高空直墜芬芳濃郁的鈴蘭花田,令他差點跌倒,下意識地煞住腳步,沒想到反倒讓善逸撞暈了。

  那句告白「嗅」來過於認真,沒有一絲戲謔,正經八百的炭治郎自然不可能玩笑以對,不過這未免太超展開了吧?善逸難道不是喜歡禰豆子嗎?前幾次信上還寫「好期待哪天能對炭治郎改稱義兄大人」,怎麼今天忽然轉變對象?莫非是他把「禰豆子」聽成「炭治郎」?炭治郎的五官皺成一團,不知該如何去看待摯友突如其來的求婚,更不曉得要怎麼對伊之助說明。

  就在這時,和室的門被拉開了,神情僵硬的小葵探出頭。

  「善逸先生醒了,治療也告一段落,你們進來吧。」

  這好消息來得及時,炭治郎就各方面來說都如釋重負,他立刻轉身進了和室,正要開心地喊出善逸的名,卻見善逸坐在被榻,長至腰際的稻穗色長髮略顯黯淡,額頭被纏上白色繃帶,琥珀眼眸則讓層層黑布覆得密不透風。

  「唷!炭治郎!」善逸若無其事地向炭治郎打了招呼,「還有小禰豆子跟伊之助,好久不見啊!」

  即便雙眼被纏了布,善逸依舊能憑聽覺,方向準確地對他們露齒燦笑。

  但炭治郎笑不出來,他著急地轉向小葵。

  「小葵小姐!請問善逸的眼睛怎麼了!」

  「沒甚麼,就是不小心中毒啦!」未待小葵開口,善逸自己先解釋道,「因為這毒會大幅增強周遭景物對我的視覺刺激,所以小葵說這幾天先把眼睛蒙著,定時吃藥,藥吃完就痊癒了,到時再把黑布解開。」

  「視覺刺激?」炭治郎困惑重複,「我不太懂這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所見之色對於情感的影響。」小葵道,「顏色確實會影響人的情緒,或是與經歷做出聯想,但應當不至於會有即刻的傷害,然而,對於現在的善逸先生來說,殘留在視野的色彩會強烈翻弄他的情感,可能造成幻覺,甚至出現脫軌的行徑。」

  「原來如此。」炭治郎聽了這番解釋後,恍然大悟,「所以善逸會突然向我告白加求婚,也是因為被顏色影響啊。」

  「沒錯,就是這樣——啊?」

  除了炭治郎的三雙眼睛,唰地看向嘴角抽搐的善逸。

  「紋逸你要跟權八郎結婚了?」伊之助震驚不已。

  「那我該改叫善逸哥哥?」禰豆子掩嘴驚呼,發亮的櫻色眸子眨呀眨。

  「不!沒有這回事!小禰豆子拜託妳還是叫我善逸先生!」善逸急忙否認,要不是因為眼睛被蒙起來,炭治郎早被他凌厲的視線射出兩個窟窿,「那時候的告白只是……順著情緒?對!因為我有種不告白就會死掉的感覺!」

  「紋逸你不跟健太郎結婚就會死掉?」

  「你這隻耳背的山豬!我根本沒提到結婚兩字好嗎!」善逸氣結,又因為真求婚過,而有些心虛。

  「善逸先生這樣的處理是對的,如果一直悶著,心臟可能會被無處發洩的滿腔熱情燒成灰燼,之後發生類似的狀況,也請把情緒喊出來。」小葵語氣驟降,「不過,要是善逸先生不吃藥,那爆裂死亡是遲早的事。」

  「爆裂死亡!」善逸嚇得護住自己的心口,「我絕對會吃的!我保證!」

  「善逸。」炭治郎走到善逸身旁,蹲下身,盯著那張幾乎被蒙去大半部分的臉,「啾太郎說你遇到惡鬼,你這症狀該不會是血鬼術造成的吧?」

  在滿溢藥草香的和室,一股不安的氣味蠢蠢欲動,恍若雷雨將至。

  「哈哈!鬼舞辻無慘都死了,怎麼可能還有鬼?」善逸大笑,「大概是我的舉動讓啾太郎擔心了,你剛也聽小葵說了吧?顏色還會讓我聯想到過去的經歷,我突然在剛剛的山林發病,恰好今日又是月全食,下過雨後的水窪都映著紅色的月,再加上墨紫色的葉片陰影……總之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所以我才以為惡鬼出沒,嚇得又哭又叫,啾太郎應該是以為我遇上會隱形的鬼之類的……」

  善逸不好意思地搔搔臉,「總之,不是鬼啦,只是因為中毒。」

  「那你怎麼會中這種毒?」炭治郎肅然追問。

  「應該是趕路時,被不知名的毒草割到了。」善逸聳肩,「說實話,比較痛的還是頭,炭治郎你的腦袋真的有夠硬耶!」

  被閃避了。炭治郎敏銳地察覺善逸利用輕快的氣味,掩蓋過於刻意的雲淡風輕,而一直蹙眉不語的小葵,似乎在忍著甚麼,一雙曾數次為善逸調藥的細白小手,緊握成拳。

  不只是炭治郎,禰豆子與伊之助也發覺善逸不太對勁,明明是個吵鬧的人,中了毒反倒一派泰然,要是平常的善逸,早該打滾哭號,哀嘆自己為何如此悽慘,大叫不想喝藥,怎麼今天難得乖巧了?

  「善逸先生……」禰豆子憂心上前,握住善逸的手,「你真的沒遇到鬼嗎?」

  「沒有。」善逸毫無猶豫地回,帶繭的掌,輕輕拍了拍禰豆子細嫩的手背,「放心,這世上沒有鬼了,幸福美好的生活不是曇花一現。對了!我的行囊裡面,有要送給小禰豆子妳的飾品喔!妳戴起來肯定會很好看的!」

  「謝謝你,善逸先生。」禰豆子微微一笑,「善逸先生也要快點好起來,才能看到我戴起來的模樣。」

  「喔!那我肯定得按時吃藥!不過在吃藥前,總是要吃點別的墊墊胃吧?」善逸嚷嚷,「大家別那麼沉重啦!難得的聚會耶!連小葵都來了,快點來吃飯吧!我連夜趕路,都要餓死了!」

  「看紋逸你包成這副德性,誰還吃得下去啊?」伊之助嘖聲,暴躁的語氣中夾雜不安。

  「就當我只是睡著帶了眼罩不就得了?而且我光靠聽覺就能活,除了沒辦法看到可愛的禰豆子,基本上眼睛被蒙住,對我來說一點影響都沒……嗯——不,大概還是有影響。」善逸搖頭晃腦地沉吟,似乎頗為苦惱。

  「甚麼影響?」伊之助緊張的問。

  「很嚴重的影響,為了以防把飯粒吃到鼻孔,等等可能需要小禰豆子來餵我吃飯。」

  禰豆子噗哧一笑,儘管被蒙住雙眼,善逸帶點詼諧與撒嬌的語氣,還是把她逗樂了。

  「去你的!」伊之助怒罵,「禰豆公妳等等就這樣直接把飯都塞進這傢伙的鼻孔!」

  「還可以順便把藥湯也跟著倒進去,當湯泡飯。」小葵面無表情地加註。

  「喔!這提議不錯!老子可以幫忙倒!」

  「不錯個頭啦!」善逸慘叫,「好過分!你們是這樣對待病人的嗎!」

  「你們別欺負善逸了,他現在確實需要幫忙。」炭治郎忽地開口。

  聽見這平靜中藏著犀利的語氣,善逸一僵,繼續用大嚷大叫的爛招掩飾。

  「就是說啊!我可是病患耶!別讓病患用鼻孔吃飯啊!」

  「沒錯,所以就讓我負責餵善逸吃飯吧!畢竟我是長男。」

  「啊?這跟長男沒半點關係吧?」

  「怎麼會沒關係?」炭治郎正色,「長男就該守護家人,而善逸你是這家裡重要的一份子啊。」

  善逸呆愣,只憑聽覺,他便輕易地將炭治郎此刻的表情描繪出來,就像是過去收到炭治郎的信時,即便沒見到人,但文字與筆觸透著一股溫柔,讓他從不孤獨。

  炭治郎那和煦可靠的溫嗓,令他的腦中浮現溫暖的赤色,明明視覺已被封住,卻還是因為想像的色彩而怦然悸動。

  「……謝謝你啊,炭治郎。」

  善逸帶著哽咽道謝,一口只有自己曉得的溫熱鮮血,悄悄溢出嘴角,但這一次,他謹慎地將血腥味含在嘴裡。

  甘甜,但有些苦澀。

  ※

  隔日,炭治郎比平時都起得要早,睜開炯炯雙眸時,星辰依舊散著微弱光芒。

  更正確地說,他基本整晚沒入睡,只趁著酒酣耳熱時淺眠,善逸的狀況讓他放不下心,小葵的造訪也顯得刻意,畢竟誰會帶著齊全的傷藥來拜訪好友?

  炭治郎心知此事有許多疑點,但他並不想在善逸受傷的時候,去逼問他,善逸對於打算自行面對的事,向來固執,無論是當年的清理門戶,或者孤身回到培育者的桃林……而小葵大概也答應善逸,不會對他們透露詳情,否則以小葵有話直說的性格,在第一時間就會全盤托出,為難與病患有過約定的醫者,實在不夠體貼。

  沒關係,現下幫助善逸快點康復,比甚麼都重要,那些問題都能等之後再說,只要他主動追著善逸的氣味,不放過分毫的變化,肯定能逐漸了解善逸所思、所聽,以及被刻意封住的所見。

  沒了睡意的炭治郎,索性起身,初春的夜晚猶帶寒意,炭治郎披上羽織,將過肩的赤髮隨興束成馬尾,打算提早進行晨練,這樣也能有充裕的時間準備所有人的早飯,他思索著菜色,打算做得比平時更豐盛些,並且要多做一份砂糖增量的煎蛋捲。

  先甜甜口,等等湯藥入喉時,就不會那麼苦了吧?

  想起過去善逸拒絕吃藥的模樣,炭治郎低笑,走在緣側的步伐變得輕快,然而在經過擺放日輪刀的和室時,他敏銳嗅到幾縷令他心暖的薰香與草藥味。

  炭治郎挑眉,心中有了底,他拉開半透明的障子,毫不意外映入眼簾的刀架,只剩黑色日輪,明明他昨晚睡前來放刀時,善逸的金色日輪刀還在。

  他輕歎,深吸了口,循著殘留於微涼空氣中一縷懷抱雷雲的不穩氣息,走到儲物櫃前。

  「善逸。」炭治郎環胸,好整以暇地喚,「出來吧,我知道你在裡面。」

  「……」

  「善、逸。」炭治郎加重了語氣。

  一聲微弱的尖叫響起,儲物櫃的門被緩慢拉開。

  只見某身穿和服的十九歲金髮青年抱著一把刀,硬是挑戰柔軟度極限地縮在上層櫃,俊秀臉龐掛了抹侷促的笑。

  「呃,早安,炭治郎?」

  「太陽還沒出來,還是深夜。」炭治郎盯著不敢正面對著自己的善逸。

  「是、是嗎?畢竟我現在把眼睛遮起來了嘛,體諒一下病人囉。」

  「既然知道自己是病人,就別三更半夜還想拿著日輪刀不告而別。」

  「噫!」

  耳邊響起蘊含怒氣的隆隆鼓鳴,善逸嚇得倒抽氣,突然很慶幸小葵把自己的雙眼蒙住,如果他現在把充當眼罩的黑布摘下,肯定會看到炭治郎露出跟鬼一樣恐怖的表情。

  「我我、我沒有要不告而別啦!我就只是想說很久沒看到自己的日輪刀,所以來摸摸他,跟他問聲好,然後抱著他睡覺——」

  「在鬼已經消失的世界,不需要連入眠都握著刀柄。」炭治郎不悅打斷善逸的彆腳謊言,「我知道善逸你並不是熱衷劍術的人,而且我也嗅得到謊言的氣味……不論是現在,還是你刻意避答為何會中毒一事。」

  善逸無從反駁。

  「……果然不可能瞞得過你。」

  但總該逃得過吧?

  善逸緊抱著日輪刀,嘶出雷鳴前兆的氣息,這不過一秒不到的事,再給他一個瞬間,他就能似炸裂的金色閃電,逮著炭治郎的縫隙逃脫。

  然而,炭治郎的動作卻要比他這雷之呼吸的使用者還快。

  早在善逸身上的雷雲氣味變得濃厚,炭治郎便已踏入通透世界,善逸所考慮的逃亡路徑,全讓炭治郎看穿,雷聲乍響之時,原本縮著的善逸,狡兔般迅疾竄向唯一的出口,但健壯小腿卻讓炭治郎給捉住了,善逸一驚,本想用力抽回,卻聽見像是骨頭脫臼的刺耳聲音。

  那源於炭治郎。顯然是因為拚盡全力抓著他,一時過猛,讓肩膀承受不小的傷害。

  善逸立刻放棄逃跑,認命地直接以顏面著地,幸好和室鋪著榻榻米,若是石板地,那他恐怕連鼻子都要纏繃帶,整張臉包得只剩下嘴。

  「善逸!你沒事吧!」炭治郎緊張地問,不過捉著善逸小腿的手,並沒有鬆懈。

  「我才想問你的肩膀有沒有事……」善逸揉著鼻子,「你快點放開我的腿啊!」

  「不行,我一放開,善逸肯定跑掉。」

  「好好好,我不跑!」善逸挫敗地承諾,若是硬要逃,炭治郎就算斷了手臂,大概也不會主動鬆手,「你先把肩膀推回去?還是讓小葵幫你?」

  「別打擾小葵小姐睡覺,只是脫位,還不到脫臼。」炭治郎鬆開對善逸的箝制,面不改色地自行將關節復位,「這點小痛我也能忍,我不能忍的,是善逸一直對我說謊。」

  彼此都是感官敏銳的人,明知這點,卻還拚命想隱瞞些甚麼,不就擺明表示「我不信任你」?

  善逸渾身僵直,炭治郎的語氣中帶著落寞,像是被幽幽撥動的低音弦,融在溫柔音色中,滲入他的脾胃。

  「不要發出那樣的聲音啊……炭治郎。」那會讓自己無法拒絕。

  原本他就是不想再聽見炭治郎的悲傷,才不願將所見聞之事說出來,打算默默解決,現在看來,或許是本末倒置。

  「那就將你要做的事,算上我一份。」

  「你當是在分和菓子嗎?再說你放著幸福的生活不過,跟我亂跑做甚麼?」

  「所謂的幸福,不該缺少任何一角。」炭治郎肅然,直視雙唇抿薄的善逸,「如果你是為了痛苦的事而決定遠行,那我不允許你一人承擔。」

  最初能帶著笑容揮手送行,是因為善逸的氣味清新雀躍得若隨風搖擺的青草,然而,現在的善逸卻渾身籠罩在不穩的雷雨中,再加上奇異的病症,炭治郎說甚麼都不可能讓善逸獨行。

  「而且,我想伊之助也不會讓你這麼做。」炭治郎意有所指地看向映在半透明障子上的深藍影子。

  善逸自然是聽見和室外若匍匐野獸的沉穩低鳴。

  他不禁覺得懊惱,原本計畫好的事,全因為不期然的中毒而亂了套。

  「好吧,我承認,我的確隱瞞了些事……」

  「早該坦白了!」低沉的咆哮響起,在善逸斟酌措辭時,伊之助也進了和室,「權八郎面前還想撒謊,蠢嗎?」

  「我只是沒有全部說出來!」善逸辯道,「我的確沒有遇上食人鬼——至少現在還沒有。」

  「現在還沒有?」炭治郎蹙眉。

  善逸沉默半晌,才道:「你們應該還記得,鬼舞辻無慘是因為患了絕症,服下一種藥後變成鬼的吧?現在,有類似情況的人出現,很有可能會成為第二個鬼舞辻無慘。」

  此話一出,空氣瞬間凝結。

  「開什麼玩笑!」伊之助悚然,「你的意思是說,又要有第二個該下地獄的混帳出現?」

  善逸將兩人的動搖全聽在耳裡,特別是炭治郎的,即使他沒吭半句,但彷彿被強迫捨下的撕裂聲,讓善逸聽著都覺得痛。

  「我還不確定。」善逸沉道,「以防萬一,我已經寫信跟主公大人詳細稟報,請他讓我擔下監視的責任,信上有提到我會回竈門邸拿日輪刀,小葵小姐就是因為主公大人放心不下才派來看看我的狀況。」

  思及此,善逸不得不感謝產屋敷輝利哉的設想周到,否則他的死,極有可能成為炭治郎一輩子的夢魘。

  明明沒有一絲傷痕,卻彷彿要將自己掏空的痛楚,令善逸心有餘悸,但他這次說甚麼都要忍住,不可以把炭治郎也拖下水,這雲取山一方與世無爭的幸福,是他的寶物,誰都別想破壞,哪怕是他本人都不可饒恕。

  善逸將日輪刀佩於腰間,黑暗的世界中,他已準備萬全,帶上了藥跟刀,也把大家的音色收在心底,尤其是炭治郎的,那樣沁入心扉的溫柔,讓他毅然鼓起勇氣,為著守護大家而含著畏怯前行,賠上性命也不要緊。

  「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你們放心吧,小葵把解藥都給我了。」善逸盡量以輕鬆的語氣道,「主公大人也同意了我的請求,你們就等我再次寫信回來,問哪時聚聚——唔噗!」

  下一瞬間,善逸的笑臉被伊之助狠狠揍歪。

  「混帳!」伊之助揪著善逸的前襟,劈頭大罵,「你當老子跟權八郎是蠢蛋?真那麼輕鬆,你會被血鬼術弄到得當個瞎子?」

  「這、這應該也不是血鬼術造成的——」

  「『應該』,嗎?」

  一聲溫和的質疑,讓善逸與伊之助同時僵了,特別是聽覺敏銳的善逸,一陣針對他的顫慄竄過脊髓,嚇得他寒毛豎起。

  「用了這兩字,代表善逸你也不確定自己究竟為何中了毒,可見你根本沒有摸清敵人的底細。」炭治郎犀利道,「然而,敵人很可能已經知道你的存在,才用連你都無法察覺的方式下了毒,你現在回去,等於是自投羅網,雖然你的聽覺很好,但視覺有其無可取代的必要性,更別說要是你在過程中,連聽覺都被剝奪,豈不是陷入危機?」

  炭治郎連珠炮的質問,讓善逸無從反駁,卻又不想讓炭治郎等人也被捲入其中,因此固執地以沉默維持僵局。

  「多依賴我,不好嗎?」炭治郎盯著默然不語的善逸輕問,「就像過去一樣,我們一起出任務,一同面對困境,互相幫忙,不管你哭得多非人類,我都不會丟下你——」

  「喂!炭治郎你是趁機罵我嗎!還有,那是因為當時我們都身為鬼殺隊劍士!」善逸激動低吼,並打掉伊之助揪住他前襟的手,「現在鬼殺隊解散了,大家都有自己嚮往的人生要過,所以我不希望你們被打擾……尤其是你,炭治郎!要不是因為你突然出現,我都有考慮英勇赴死了啊!你好不容易才能跟小禰豆子過上幸福的生活啊,不要給我輕易放手!」

  我妻善逸本就一無所有。

  直到遇上桑島慈悟郎,進入鬼殺隊後,才懂了羈絆為何物,他因為成為劍士而找到生存的意義,所以就算再次成為滅鬼劍士,也沒有任何遺憾,反倒該說這是他所能報答命運的唯一途徑。

  「說甚麼打擾不打擾的屁話!」伊之助怒斥,「你一輩子都是我小弟,跟鬼殺隊無關!老大罩小弟,天經地義,走!現在就帶老子找鬼去!」

  「我才不要——」

  「不。」炭治郎沉著開口,目光灼灼,「讓我跟著善逸去,伊之助你留在家,為其他地方可能也有類似危機發生做準備。」

  「你們不用爭,我誰都不帶——」

  「啊?老子可是老大耶!後援明明是留給權八郎你這小弟!」

  「但善逸先指定我了,他不是說了嗎?『尤其』是我。」

  伊之助愣了下,認真回想上一秒,而後氣悶嘖聲。

  「可惡,還真有這事!」

  「嗄?根本沒有這事,我說的是日文吧?吶?日文吧?」

  「所以是由我跟著善逸。」炭治郎笑得露出白牙。

  「健太郎你有病啊,這有甚麼好一臉得意的——」

  「夠了你們兩個!」善逸暴怒大叫,嗓門之大,讓炭治郎跟伊之助都嚇了一跳,「徹底忽視我是想怎樣!我的意思是要你們都不要跟來!炭治郎你也不要亂解釋!我從頭到尾根本沒指定你!」

  「我才沒有亂解釋。」炭治郎執拗地逕行曲解,「是善逸你自己說的,我讓你放棄死掉的念頭,現在善逸的情緒很容易受到外在顏色影響,還會亂告白亂求婚,當然要有我跟著。」

  善逸臉一熱,想起自己當時的失態,結巴辯道:「那、那只是我一時鬆懈,而且我只要在痊癒前,別把黑布拆下來就好了!」

  「要是黑布不慎脫落呢?」

  一聲清亮嚴厲的女嗓,毫不留情地針刺善逸的背脊,善逸吞了口口水,立馬戰戰兢兢。

  炭治郎與伊之助循著嗓音看去,就見神崎葵一身淡藍色的浴衣,凜然佇立,手上還拿著封信。

  「小、小葵妳醒啦?」善逸冷汗涔涔地打了招呼,他能感受到那雙漂亮藍眸正犀冷地瞪著他。

  「不只我,禰豆子也醒了,說是先去幫你們準備早膳。」小葵冷道,「你們吵得要死,不醒都難。」

  「抱歉,小葵小姐妳難得來我家作客,卻沒能好好招待了。」炭治郎一臉歉意。

  「不要緊,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也不是作客。」小葵走向乖乖站好的善逸,「善逸先生,雖然你寫信給主公大人,希望他能對炭治郎先生與伊之助先生等人保密,但主公大人為了你的安危,特別交代我,若是你帶傷回到竈門邸,經我判斷是無法單獨出戰的狀態,那就必須要請炭治郎先生或伊之助先生隨行。」

  「哎?」善逸聞言愕然,沒料到產屋敷家主會多下這一步棋,「小葵妳別想得太嚴重,我自己一個人就行了,會發生這種事也是我的責任——」

  「要不是因為只有善逸先生你最了解整件事,主公大人也允諾你要讓你親自解決,我絕對會阻止你去,不要小看你身上的毒!」

  「咿!」善逸被這麼一兇,心虛地瑟縮成團,像是個讓醫生抓到輕忽病情、不好好吃藥的病人。

  「善逸先生,請好好珍重你自己。」小葵肅著清秀臉蛋,到了炭治郎跟前,將手中的信遞給他,「炭治郎先生,我考慮整晚,再加上剛剛所聽到的,決定請你與善逸先生同行,這封信寫著所有要注意的事項,特別記住要盯著善逸先生吃藥,這藥很苦,別讓善逸先生偷偷把藥倒了。」

  「喂!豆丁女!為什麼不是選我!」伊之助一臉不爽地提出異議。

  「正確來說,不是我選的,而是善逸先生自己。」

  「又推到我頭上?」善逸怪叫,奇了,他自始至終都說不要炭治郎跟著,是自己的文法有問題?還是大家的耳朵有問題?

  「而且,炭治郎先生的嗅覺與所見的通透世界,應當能判別對方是否可能成為下一個鬼之始祖,伊之助先生就請留守宅邸。」小葵察覺伊之助又要嚷嚷,立刻接道:「請你保護禰豆子,萬一對方是鬼舞辻無慘留下的遺毒,知道禰豆子的事,前來襲擊或將她擄走就不好了。」

  小葵一頓,向來板著臉的她,難得因全心信賴而露出微笑,「伊之助先生總是衝在前頭,站上保護小弟的第一線,我想,這任務是最適合伊之助先生的,也最能讓炭治郎先生放心。」

  「是……是沒錯。」伊之助有些飄忽地揉了揉眼,自己是不是視覺也出現問題?怎麼覺得眼前的女人周遭飄著令人愉悅的綿軟花絮?

  「小葵小姐考慮得周到,禰豆子現在是人類,並沒有能抵抗惡鬼的能力。」炭治郎看向伊之助,誠摯道:「拜託你了,伊之助,你對風吹草動特別敏銳,肯定能在第一時間發現潛藏的惡意。」

  伊之助回神,搓搓鼻,胸有成竹地道:「好吧!小弟都這麼說了,老大當然是義不容辭,那紋逸就交給你啦!可別又不小心用頭槌殺了他啊!」

  「沒問題。」炭治郎將小葵給的信,慎重地收在懷中。

  這封信,維繫幸福的一角,必須小心翼翼地對待。

  他了解善逸是因為重視才執意將他們推開,強悍、堅決、執著,層層氣味下,實際藏著怯弱,越是危機,藏得越深,當身後有著想要守護的人們,善逸的刀比誰都要強韌,金燦身影是果決的雷霆,要比太陽更加絢爛奪目,非到能鬆懈的時候,絕不會將恐懼徹底宣洩。

  既然如此,就由他主動撫去善逸費盡心思隱藏的不安吧。

  炭治郎看向鬱悶噘嘴的善逸,因對方而生的慍怒,化作嘴角的溫柔弧度,就像平時給善逸寫信時,那般滿懷情感,可惜這當下他沒有文字能抒發,只能於赤瞳深處醞釀。

  然而,沒有說出口的心音有其顏色,對於聽覺異於常人的善逸來說,憑著音色就能在黑布上作畫。

  在視覺無法使用的狀況下,優秀到這種地步的聽覺理當算是幫了大忙,但善逸此刻不禁有些苦惱。

  在小葵問說遮眼布要選白色還是黑色時,他沒有多想就選了後者,那是最令他感到平靜的顏色,有時他會夢到自己身處在一片沒有多餘雜質的漆黑,在那裡,連惹人厭的金色都看不見,著實是個完美「無我」的世界,他總自得其樂地於冰冷中漫步,雙手抓著用來除去礙眼存在的兇器,喀擦喀擦地剪著。

  現在,原本只有喀擦聲響的世界,添了霹啪作響的柴。

  柴火暖得不可思議,火星歡愉跳躍著,讓處於自我世界的善逸,盯得目不轉睛,腦中的想像逐漸影響實際的感官,耳朵感受到陣陣曖昧的麻癢,眼前的黑色布料再度染上一片使胸口灼熱的緋紅。

  善逸記得這份疼痛,在樹林間,他就是因為忍受不了,才衝口對炭治郎告白。

  「炭治郎,我喜歡你。」

  心臟爆裂的威脅實在是太可怕,善逸難得作為乖巧的病人,又一次將劇烈起伏的情感說出,這次他多少還能把持理性,因此把後半句拿掉了,但也已經造成在場其他三人片刻的呆滯。

  「咦?」

  「哦?」

  「哦?」

  三人不約而同地應聲,唯有炭治郎的反應不太一樣。

  告白的時機來得猝不及防,只不過這句喜歡沒有滿溢第一次鈴蘭花般的香甜,反倒滲著澀味,這令炭治郎比起震驚,更多的是迷惑。

  「等等,我能解釋。」症狀得到緩解的善逸,立刻舉手要說個明白,「我是因為又被顏色影響情緒,胸口一直悶燒著,好像要炸了,為了發洩才出此下策。」

  「善逸先生你蒙上黑布後,還是看得到顏色?」小葵蹙眉。

  「也不算是真的看到,而是從聲音去聯想……」善逸搔搔臉頰,小聲道:「我啊,覺得戀愛的顏色是紅色,或許是因為炭治郎的顏色正好是紅色,才會說出那種話吧。」

  「原來是這樣啊!」炭治郎恍然大悟,這算是解答了為何告白的對象是自己,然而他並沒有因此露出釋懷的笑容,而是興起另一股陌生的浮躁。

  「看來紋逸確實指定了你,權八郎。」伊之助拍了拍炭治郎的肩,「交給你了。」

  「喂!就說了是因為顏色!」重新在黑暗中找回冷靜的善逸,聽見炭治郎響起不太愉快的低鳴,不禁有些不安地問:「那個……炭治郎,抱歉,是不是讓你感到困擾了?」

  「沒有這回事。」炭治郎毫無遲疑地答道,「你可以盡量告白!千萬別忍著,心臟會爆裂的!」

  是啊,別忍著,會爆裂的。

  完全為他著想的溫柔心音,讓善逸聽著想哭,炭治郎從未對他的告白有過嫌惡,能這麼放肆地對一個人撒嬌,今生也足夠幸運了。

  但有些話,善逸知道不能說,譬如跨過朋友界線,渴求昇華到能纏住彼此一輩子的關係。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善逸忍住微微的悶痛,混著鼻音的語氣若漸層的紅艷般,輕淺而入深,「那就讓我再依賴你一次吧,炭治郎。」

  炭治郎嗅到淡淡的喜悅,那味道若清新淡雅的葵花,摻著桃香的甜,愉快向著日輪搖曳身姿,一切鬱悶都因這股香甜消散。

  「非常樂意!」

  他輕信了引以為傲的嗅覺,咧出燦若朝陽的笑靨。

  

...(試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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