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上篇)



※柱設定,捏造私設如山多

※炭(→)←善 




我妻善逸曰:「直到殺完最後一隻鬼。」



  對竈門炭治郎而言,所謂的往昔構築於幸福,所謂的此刻則踏實於責任。


  他坐在緣側,手中握著已反覆讀過三次的一疊信紙,殘存於紙上的筆墨香令他鼻頭發酸,剛浸過淚水的赤瞳望向夜空,今晚的月雖未臻圓滿,但清麗明耀,高掛於烏紫色的雲幕,他看得微微入迷,不禁心想,若此刻有人迷路於林野,應是也不用害怕,靠著如此明亮的月色,肯定能找到歸途。 


  「嗯……」


  靠在他背後的妹妹竈門禰豆子,發出一聲打盹中的酣吟,未有睡意的炭治郎偏頭,神情滿是對妹妹的疼愛,負重的肩,讓他不禁想起不久前仍背負木箱斬鬼的那些日子,此刻的妹妹不再是幼化鬼樣,而是花樣年華的人類少女,雖然重量變得更沉,但炭治郎倒是覺得輕盈。


  無限城之戰後,他的妹妹再次變回人類,鬼舞辻無慘也已經隨日出灰飛煙滅,然而鬼王在最後向殘存惡鬼施予惡意的慈悲,讓他們斬斷與鬼王的連繫,繼續永存於世,使得鬼殺隊在終戰之後,依舊無法解散。


  炭治郎看著今日剛解開繃帶的左臂,他若是收緊拳時過於用力,還是能夠感受到疼痛沿著傷痕烙進骨髓,老實說,距離痊癒仍需等待一段時日,但他依舊向神崎葵笑著說「已經沒事」,因為明日起,他還有更重大的責任要扛——


  忽然,炭治郎察覺清冷夜色和入絲絲暖香,他神情一亮,轉頭對拎著被毯的來人打了招呼。


  「善逸,你還沒睡啊?明天一早就是柱的任命儀式,你可別又賴床了。」


  「反正炭治郎你一定會來叫我起床嘛。」我妻善逸不在意地輕哼,笑瞇瞇地為禰豆子蓋上暖被,才板起臉坐到炭治郎身邊,「話說回來,你才該早點睡吧?小葵不是交代過要好好休息,讓傷更快痊癒嗎?你這麼晚不睡在幹麼?」


  「我在看信。」炭治郎微笑回道,「是已故隊員們寫給我跟禰豆子的。」


  善逸一愣,他望著炭治郎的側臉,頓時了然。


  「肯定是寫滿對你們兄妹的祝福吧?希望小禰豆子能變回人,還有你們能在事情結束後,回到山上過幸福簡單的生活。」


  「咦?善逸你怎麼知道?」


  「我都聽到了嘛。」善逸得意洋洋地撫著下顎哼笑,而後正色,「大家都希望你們獲得幸福,所以,雖然炭治郎從明天開始就是柱了,但無論何時,請一定要把自己的幸福擺在第一位,懂了嗎?」


  炭治郎歛起笑容。


  「嗯,我懂。」


  從明天開始他就將被任命為日柱,是鬼殺隊的梁,未來危機當前,他必須善盡護住他人的職責,跨過對死亡的恐懼,即便身後還有他割捨不下的家人——


  啪!


  炭治郎的雙頰被狠狠一拍,他愕然回神,就見善逸不高興地瞇起一雙琥珀瞳,還惱怒地猛搓他的臉頰。


  「善、善逸?」


  「我總覺得你沒聽懂。」善逸微慍,「你啊,只要想著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就能跟小禰豆子一起回家,把活下去當成你的執念,這就夠了。」


  他一頓,嗓音沙啞,「炭治郎,自私點也沒關係的,因為小禰豆子都已經變成人了,其實……其實你們已經可以回去了啊!回到你們的家……」


  自私點嗎?炭治郎怔然,他有些不確定地反覆咀嚼,同時感受當善逸說出「回家」這詞時,心弦過於誠實的震顫,並嗅到善逸身上總帶有的鹹澀雨味逐漸變濃。


  他凝視那雙要比月色奪目的濕潤金瞳,露出溫柔中帶點無奈的笑。


  「明明善逸也不懂自私。」


  「嗄?我哪裡不懂?」


  「至少,我絕對是比善逸更加理解。」炭治郎徐道,「讓禰豆子變回人類,就是我的私心。如今,我的心願已了,接下來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完成鬼殺隊的使命,回報曾受過的所有恩情。」


  「那你可以再有第二個心願。」善逸蹙眉,「你這傢伙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好人,我認真覺得現在要讓你多點自私的念頭,免得你之後成了日柱,更熱衷自我犧牲奉獻……你給我多想想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的事!」


  「哎?」


  「不准一臉困惑!給我想!」善逸磨牙。


  為了不讓明天的任命儀式上,日柱的額頭除了斑紋還有牙印,炭治郎乖乖地閉起眼想像。


  這有點艱難,正經八百的他總是規矩到不懂妄想,要說殺完最後一隻鬼,第一件事肯定是回家,他在那樣的未來中畫了自己、畫了妹妹,畫了善逸跟伊之助,還畫了雲取山的老家,但他畫技拙劣,幾乎瞧不出個模樣,也因此他開始倚賴記憶中的氣味。


  他嗅到自小熟悉的炭火香氣,嗅到雪水融化時的清新,待他們一起回到雲取山,想必是生意盎然的春日,沿路櫻樹滿開,當東風輕拂,櫻雨飄落,妹妹與之相輝映的櫻緋色眼眸,會因巧笑微瞇,伊之助大概會樂瘋在粉色花霧裡,繞著妹妹打轉。


  炭治郎不禁勾起嘴角,有點捨不得自想像抽離,可這是不對的,他還有必須做的事——就在他決心抹去腦中畫面的同時,不符季節的金樨花香悄悄沁入,他心弦微顫,下意識地循著氣味探去,醒目澄黃的身影倏地撞入心扉,在友情名義之前已然越界的馥郁甜香,屬於我妻善逸。


  炭治郎並不意外自己所想像的未來中,會有善逸的存在,畢竟他已經習慣有那骯髒高音陪在身邊的踏實感,至於善逸對自己的這份戀慕,更已經不是秘密,不過大局當前,在他主動找善逸將這層曖昧的含意說開後,兩人達成維持「兄弟情誼」的共識,善逸見到他時總悠悠飄向他的香甜,也隨著時間的腳步,逐漸被落雷的煙硝掩去。


  然而,嗅覺過於靈敏的他,還是能於善逸坐在身邊的此刻敏銳捉住。儘管只是淡雅薄香,可當他開始描繪未來的景象時,那股氣味會益發清晰地縈繞鼻間——


  炭治郎在完全陷溺於其中前,驀地睜眼,他果斷搖頭,努力揮去腦中的畫面,肅然道:「不行,我還不能多想。」


  「為什麼啊!」善逸怪叫。


  「還不是時候。」炭治郎固執蹙眉,收起奔騰的心,回到該步步珍惜的當下,並對善逸露出滿懷歉意的神情,「抱歉,善逸,在鬼殺隊的使命還未完成之前,我還是——」


  「可以了。」善逸打斷炭治郎未完的話,語氣微僵,「我知道你想說甚麼,你沒必要特別向我道歉,其實我也沒有其他的意思,就只是想以朋友的立場,希望你能自私點……雖然各方面來說,這點要求似乎是比登天還難。」


  「不是那樣的,我從來不是不懂自私的聖人。」炭治郎又一次強調,「只不過光是現在,就已經有足夠多令我感謝的事,至於更多的……就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


  他雖是執著的人,但從不在執著之外奢求更多,單單身側依舊有著令他信賴的柔韌氣息,便已是奇蹟。


  「善逸,明天開始,我們就是鬼殺隊的柱了。」炭治郎拍了拍善逸的肩,「於此之上,我們更是情同手足的夥伴,讓我們一起走下去吧。」


  善逸怔愣,望著炭治郎溫和敦厚的笑顏,目光緩緩落至對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嗯。」他沉應,琥珀金眸微斂,「直到殺完最後一隻鬼。」


 

 --



鳴柱我妻善逸曰:「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我就要回老家結婚。」



1


  眾所皆知,鳴柱大人是個工作狂。


  接的任務量永遠最多,柱指導永遠缺席,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大概是多數隊員對鳴柱的印象。


  至於跟鳴柱一起出過任務的,則知道鳴柱的另一件「人設」。


  「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我就要回老家結婚。」


  這是鳴柱大人最近出任務時的口頭禪,接著便把隊士們丟在安全地方,自個兒以迅雷之姿清光惡鬼。


  沒人能追上的雷聲總落得急,隊士們全都被雷霆震傻,同時曉得鳴柱大人有多急著把餘下的鬼殺光,回老家結婚。


  這可是連親近鳴柱我妻善逸的人,都不曉得的秘辛。


  「善逸先生你有未婚妻了?」


  正在幫我妻善逸包紮的神崎葵,因為聽見傳聞,忍不住直接問了本人。


  「是啊。」鳴柱大人笑得沉穩。


  「真實存在的未婚妻?」


  「為什麼這樣問!我感受到被懷疑的屈辱!」


  沒辦法,畢竟神崎葵很清楚,我妻善逸在成為鳴柱前,是甚麼德性。


  「善逸先生有未婚妻,真是太令人意外了。」神崎葵下了所有認識我妻善逸的人,都會有的評語,「應該不是結婚詐欺吧?」


  「絕對不是!但還是很感謝小葵妳這麼擔心我!我超感動的!」


  「我只是覺得成了柱還被感情詐欺,不是很恰當。」


  「哈哈,明明聲音就不是那樣……痛痛痛痛痛!」


  一樣是眾所皆知,鳴柱的耳朵很靈,不僅能區分人鬼,還能分辨真偽。


  「總之,我這次不是被騙,小葵妳放心吧。」鳴柱大人露出溫和的笑。


  神崎葵沒多說什麼,只是包紮的力道又更用力,讓我妻善逸痛得撐不住屬於鳴柱大人的成熟笑容。


  「既然善逸先生都承認了……總之,先祝你幸福。」


  神崎葵向來不是喜愛探聽私事的人,她以嚴肅的祝福,為這話題畫下句點。


  「謝謝。為了得到幸福,我還得趕快殺完最後一隻鬼,才能回老家結婚呢。」


  鳴柱大人忍著疼,笑著說出口頭禪。


  ※


  鳴柱的未婚妻傳聞,在蝶屋敷被他親口證實,也在蝶屋敷被傳個人盡皆知。


  蝶屋敷作為眾隊士最常出入的地方,互相交流八卦也成了受傷隊士們休養時的娛樂,這次鳴柱難得來蝶屋敷接受治療,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看見鳴柱,只不過還沒能說上話,鳴柱又匆匆離開,如傳聞般連人影都沒能看清,只聞雷聲。


  這讓人更加好奇鬼殺隊最速傳說,究竟是怎樣的人,雖說跟鳴柱一塊兒出任務的隊士,從沒因任務負傷進過蝶屋敷,但就這麼湊巧,這次有一位剛有幸目睹「傳說」的隊士,前來探望受傷的朋友,也因此大家紛紛圍著這名幸運兒,想要探聽一些情報。


  「鳴柱大人啊!是個很強又很溫柔的人。」


  幸運兒雙手合十讚嘆,彷彿是在拜神。


  「一頭金髮特別醒目,笑起來特別爽朗,穩重可靠,知識淵博,還咻咻轟轟蹦嘎——地就把鬼殺光了!」


  幸運兒以所知曉的狀聲詞彙努力傳教。


  「對了,鳴柱大人還總碎念著殺完鬼,就要回老家結婚哩!」


  幸運兒終於說到八卦重點。


  眾人嘩然。


  不愧是柱,不僅強又溫柔,連老家都有未婚妻等著。


  「說不定跟日柱大人的妹妹禰豆子小姐一樣,也是個超級美人呢。」


  畢竟是柱嘛。


  「好想看看鳴柱大人的未婚妻,究竟是怎麼樣的美人啊!」


  休養中的眾隊員長歎,然後開始閒嗑牙地猜測這跟鳴柱一樣沒見過人影的「未婚妻」,到底會是怎樣的人。


  「鳴柱這麼強又溫柔,未婚妻肯定也是頗有膽識又嬌俏的美人兒。」


  「鳴柱學識淵博,未婚妻肯定也是知書達禮,搞不好是哪家名門閨秀。」


  「鳴柱如此深情,未婚妻肯定也是非鳴柱不嫁的專一!」


  一傳十,十傳百,癸級到庚躍上甲,八卦傳播速度只遜於鳴柱砍鬼,順便把推測都攪和在一起,當鬼殺隊頭號我行我素的獸柱嘴平伊之助都知道這件事時,傳聞內容已經變成「鳴柱有個跟禰豆子小姐一樣是超級美人的未婚妻,對方是學識淵博的大家閨秀,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鳴柱就要回老家,風風光光地把她娶進門,準備生六個」。


  ※


  嘴平伊之助聽到這傳聞的時候,豬頭面具都驚訝到瞪凸了眼,嘴上叼著的神崎葵特製天婦羅,差點掉回專屬的盤子裡。


  「啊?紋逸有了?還要生六個?」


  「伊之助先生,你這省話也省得太嚴重。」神崎葵皺眉,「單純就未婚妻是否存在的部分,我問過善逸先生,他也承認這是真的了。」


  「嘖,又被騙了吧?」嘴平伊之助毫不留情地道。


  「善逸先生說不是被騙,你也曉得他聽得出真偽。」


  「就算聽得出來是謊話,也要肯相信那是假的。」嘴平伊之助撇唇,「話說回來,傳聞中的紋逸聽起來就很假,不吵不鬧還溫柔沉穩又爽朗?那誰啊?不認識啦!跟權八郎禰豆公講了,他們肯定也是這麼想!」


  擁有野性直覺的嘴平伊之助沒有猜錯,當竃門炭治郎在任務結束,與同行隊員們聊天,聽到他們興奮談論「鳴柱的傳聞」時,首度露出成為日柱後,就再也沒機會展現因震驚過度而控制不住表情的愕然。


  「你們說的是……誰?」


  竃門炭治郎懷疑自己的耳朵可能中了血鬼術。


  「鳴柱大人啊!」


  「是指……我妻善逸?」


  「是的!」


  「真的是鳴柱我妻善逸?」


  「就是鳴柱我妻善逸大人!」隊士點頭如搗蒜,「日柱大人您跟鳴柱大人不熟嗎?」


  「……熟,當然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過,他保護了比我生命還要重要的妹妹,危機時,為了救我選擇犧牲自己,我……還曾經受他啟發,將招式結合了他的雷之呼吸……」炭治郎喃喃,「我們是最熟悉彼此的兄弟。」


  溫柔、強悍,那全是他直接稱讚過善逸的詞,打從最初嗅到善逸的氣味後,他就對善逸投以完全信賴,而善逸也對他投以完全信任,彼此都是感官敏銳的人,能直接碰觸到對方的真實,包括隨著相處醞釀,逐漸濃郁卻從未說出口的微妙情感。


  炭治郎是在一次與善逸於任務後的久別重逢時,意外察覺到的。當善逸哭哭啼啼撲向他時,那迎面而來的馥郁花香,從鼻腔甜蜜滲入,不經意地挑動味蕾,幾乎能嘗出味道。炭治郎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嗅過各種味道的他,自然也朦朧知曉其中含意。


  老實說,這發現宛若雷擊,劈得炭治郎手足無措,畢竟善逸總喊著女孩子有多香多軟,自己就是個硬梆梆的男人,理當光性別就直接出局,不過,炭治郎對這份心意並不覺得困擾,甚至會不禁為此停駐,循著氣味,目光下意識地搜尋那抹金燦身影……然而,善逸始終沒有向他親口表明。


  興許善逸不想讓他知道這事。炭治郎頓時覺得自己的行為舉止彷彿是在偷偷窺視,這讓他決定先跟善逸攤牌。


  「那個……善逸。」他道,因為緊張而忍不住結巴,「對、對不起,我從你身上聞到了那種香香甜甜的味道……作為長、長男,我實在是沒辦法裝作不曉得,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你……禰豆子跟鬼殺隊的使命也……」


  「哎!真的假的?抱歉啊!沒關係的,我知道,我能聽到嘛,你不用說,也不用為難,我知道甚麼才是最重要的,儘管放心吧!我們就是朋友……是兄弟!」


  他們很熟的,熟到就算沒有把話說明白,還是能了解其意,然後繼續做兄弟。


  炭治郎寬心了,善逸在那之後,也確實以平常的態度待他,沒有一絲勉強,他們像兄弟一般相互扶持、相互砥礪,歷經無限城之戰後,當他們同處於柱的任命儀式時,源於善逸的雷雨氣息已經要比柔軟花香更加強烈堅韌。


  那之後過了五年,雖然彼此都很忙碌,見不到幾次面,可炭治郎始終認為彼此的羈絆不變……直至此刻。


  天底下,應該沒有長男會不知道弟弟有未婚妻的事,雖然論年紀來說,他才是弟弟。


  「大概是因為太久沒見,畢竟我們任務都很忙,平常信裡他也沒提到,所以我對他殺完最後一隻鬼,就要回老家結婚的事從未聽說。」日柱大人溫吞微笑,「跟主公大人回報完後,我就去找他當面聊聊。謝謝你們告訴我。」


  「呃……」隊士們皆因日柱大人的笑臉緊張得面面相覷,「不、不客氣……?」


  明明日柱大人依舊淺笑吟吟,為什麼他們腦中會閃過一句「鳴柱大人,危」?


  別怕別怕,隊員間是不能互相攻擊的,哪怕日柱大人似乎不只是想要好好地找鳴柱大人「聊聊」,但鳴柱大人又強又跑得快,肯定沒問題的啦!


  ※


  竃門炭治郎從少年時期,就習慣寫信來維持聯繫,他也是在那時開始跟我妻善逸有魚雁往返。


  文字是十分奇妙的東西,明明瞧不見人,卻因為寫信的口吻親暱,再加上帶著淡淡的墨香,對方彷彿就在自己眼前嗚嘻嘻地笑著。


  大概正因如此,日柱大人這會兒才發現自己上一次看到過於忙碌的鳴柱,已經是將近半年前的柱合會議了。


  「這期間我也有邀請善逸來家裡吃飯,但我現在才發現他每次都說有任務。」


  炭治郎站在爐灶前,盯著灶上滾著的熱湯,抱胸咕噥,平時呈溫柔弧度的眉,此刻打了好幾個結。


  「是嗎?」竃門禰豆子眨了眨眼,繼續削著蘿蔔小花,「我倒是剛剛才跟善逸先生見了面,他特地拿了金平糖給我呢。」


  「善逸來過?」炭治郎愕然,「就在剛剛?」


  「是啊,就在哥哥你踏入家門前的事,我本來要留他吃晚飯,可他說有任務,又匆匆走了。」


  炭治郎聞言,連五官都氣悶得皺成一團。


  任務、任務、任務,婉拒所有邀請都以任務為由,他不得不承認,善逸在這點倒是如傳聞般,是個徹頭徹尾的工作狂,只不過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時間找朋友敘舊。


  「喔!紋逸啊,我才跟他一起吃過鰻魚飯,吃飽才來這裡要吃個第三頓咧。」


  第一頓是跟神崎葵,第二頓是跟我妻善逸,第三頓是跟竃門兄妹,嘴平伊之助在吃飯是毫不馬虎。


  「善逸也有去找你!」炭治郎震驚到筷子都拿不穩。


  給禰豆子送了金平糖,去伊之助那吃了鰻魚飯,怎麼就沒來找他?


  「唔,樹啊。」滿嘴食物的伊之助,含糊不清地回,「我還問了那傢伙什麼結婚生六個的事。禰豆公!再一碗!」


  「好的。」禰豆子笑瞇瞇地接過空碗,「我也有問善逸先生呢,畢竟最近大家都在聊這傳聞,但我從沒聽善逸先生提過老家有未婚妻等著的事。」


  「……那善逸他說了甚麼?」


  無法親自詢問本人,讓炭治郎的心情十分複雜,卻又迫切想知道答案。


  禰豆子因兄長的神情而愣了下,她不太確定地看向嘴平伊之助,後者嘖了聲「麻煩」,不耐開口:「就承認了,沒了。」


  「沒了?」炭治郎一怔,「伊之助你沒問他跟未婚妻是怎麼認識的嗎?」


  「我沒問,沒興趣。」


  「那、那禰豆子妳肯定有問吧?」


  「……有。」禰豆子歛眸,「善逸先生說,對方是任務中救下的女孩。」


  「任務……」又是因為任務。


  「他跟女孩有了約定,殺完最後一隻鬼,就回老家結婚。」禰豆子淡然轉述,「善逸先生笑著說,他想趕快得到幸福。」


  炭治郎的喉頭像是哽了什麼,卻遲遲吐不出。 就像當時他終究沒能把話說明白一般,只不過那時候他仗著身邊總有我妻善逸,就算不說清楚,彼此也能靠著感官了解透徹,善逸的舉止又一如往常……


  或許也並非一如往常。


  只是變化得十分緩慢,且靜悄悄的,他遲鈍得以為甚麼都沒變,到他驚覺時,已經足足半年沒能迎面嗅聞雷雨捎來的信息。


  「……我果然必須找善逸當面聊聊。」


  許久,炭治郎才開口,向來溫暖的中音微微沙啞。


  無論傳聞如何,他想親自確認我妻善逸的身上,在談到那位未婚妻時,切實傳來幸福的味道,以及與當時相似的濃郁花香。  


  然而,他向來是個規矩的人,又極有耐性,就算想找善逸,絕不會丟著責任不顧,風風火火地追,冷靜沉穩的他,能想到最佳方法仍是寫封信問候,詢問善逸甚麼時候能聚聚。


  【善逸,最近好嗎?聽禰豆子說,你帶了金平糖給她,謝謝你一直都這麼疼愛禰豆子,又聽伊之助說,你們一起吃了鰻魚飯——】


  這方法理當也是最好的選擇,特別是在他還有些沉不住氣的此刻,經過琢磨的文字總是比起當面質問多了些潤滑,可才剛一如往常地提筆寫了些問候,炭治郎筆尖一頓,留下遲疑的墨漬。


  要寫的內容他推敲了十數遍,原本他是打算先與善逸聊聊最近遇到的事,再提到傳聞,最後問問能不能見個面,可當真下筆後,要聊的東西忘了泰半,只剩想要與善逸見上一面的固執念頭。


  那才是最重要的事。能讓善逸給他一個見面的答覆,才是他寫信的主要目的。


  確定自己所執著的究竟是甚麼後,炭治郎將筆再度蘸了墨,認真且毫不保留地將想說的話全寫上。


  【善逸,你好一陣子沒有邀我一起去吃糰子,我也好一陣子沒有做飯糰給你吃。正確來說,自半年前的柱合會議以來,我一直都碰不到你,也約不到你。

  當然,我曉得柱是很忙碌的,必須掌握負責區域是否有鬼出沒,還要帶領隊士們、培育繼子,只要鬼還存在,我們依舊必須肩負職責。可是,我不希望我們之間越來越疏遠……我們是情同手足的夥伴,你也說了,我們是兄弟,但我卻連弟弟在老家有未婚妻等著都不曉得……善逸,真不能抽空見個面嗎?】


  炭治郎振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一長篇,才終於放鬆吁了口氣,臉色稍霽。


  但下一刻,他又皺眉看著結尾滿懷哀怨的問號,猶豫半晌,作為長男的他懊惱地猛力拍了下臉,寬厚而認真地加上一句——


  【不過,如果真沒辦法也沒關係,我可以忍耐,也可以等,因為我是長男。】


  他放下筆,將信讀了兩遍,這才心平氣和地將信寄出,噙著溫和暖笑繼續盡日柱之責。


  ※


  「日柱大人就像太陽,是已經絕種的暖」。


  這是鬼殺隊人盡皆知的事實,有人猜測竈門炭治郎待人處事會如此溫暖敦厚,是因為呼吸的關係,但親近竃門炭治郎的人,都曉得他的那套「長男論」。


  因為是長男,所以對責任從不推託,對誰都寬厚親切,無論何時,都把自己的事放在次要,更別提任性這種次男么子的專利。


  沒人見過日柱大人的笑臉消失……至少在那封回信送達前,確實如此。


  竃門炭治郎收到那封信時,是在風和日麗的早晨,同時也是柱合會議的日子。他用過與妹妹一起準備的早飯後,就與嘴平伊之助一同前往主公大人的宅邸,碰見隊員時一貫親和道早,笑容和暖,今天的他依舊是眾人仰慕的日柱,若他不說,沒有人曉得他的情緒有些低落。


  除非是感官易於常人又無所顧忌的傢伙。


  「喂!」伊之助一臉不耐地重拍了下友人的背,「權八郎你是怎樣?無精打采的,沒睡飽啊?」


  伊之助能看出炭治郎的古怪,絕非是因為炭治郎露出疲憊的表情,炭治郎作為克盡厥職的日柱,從不把這類會讓後輩不安的情緒表露,純粹是伊之助的觸覺能敏銳感受氛圍的變化。


  「伊之助……」被摯友直接戳穿表象,炭治郎這才稍微鬆懈,「我並不是沒睡好,只是一直沒收到善逸的回信。」


  距離他寄信問候善逸,已經過了將近一個禮拜,柱合會議都要再開,他卻還沒等到回音。


  「早知道應該叫天王寺松右衛門盯著善逸回信的。」


  「那紋逸大概會因為額頭被戳了一堆洞,躺在蝶屋敷,等等也沒辦法去柱合會議。」伊之助翻了個白眼,那隻鎹鴉就連對主人都不留情,把堂堂日柱當徒弟,「話說待會不就能在會議上碰見紋逸了?你沒精神個屁啊?」


  「是沒錯……」


  但非得到必須見面時才碰上,還是因為工作,這讓他不太舒坦。


  炭治郎甩甩頭,在神情明顯表露出氣餒之前,努力振作。


  沒問題的,要往好處想,或許善逸真的很忙,等等也確實能向本人問個清楚,他可是長男啊!就這點小小的挫敗感,別放在心上!


  做好心理建設,炭治郎露出招牌燦笑,並對路過的隊士們從容頷首。


  大家都只看到日柱大人與傳聞相符的溫暖形象,唯有一旁的獸柱瞄到他緊握著拳,手背都浮起青筋。


  「權八郎,別說我沒提醒你,紋逸要是聽到你現在的聲音,肯定落跑。」


  「我的聲音怎麼了嗎?善逸怎麼會落跑?」炭治郎面露困惑。


  「不是吧?你沒自覺嗎?」小弟一號好麻煩啊。伊之助老大發出嘖聲。


  甚麼自覺?一頭霧水的炭治郎正想追問,卻聽到麻雀的啾啾聲。


  「是啾太郎!」


  炭治郎俊臉一亮,他抬起手,讓啾太郎停在他的手背上,親暱地蹭了蹭那熱呼呼的棕色毛球,啾太郎開心地啼了聲,待炭治郎收下信,又匆匆振翅離開。


  「啾太郎!謝謝你!」炭治郎對著飛遠的麻雀大喊,喜孜孜地拆開信,「我就知道善逸肯定是太忙了,不過都要見面了還寫了信,真是周到!」


  炭治郎滿足笑道,其笑容之燦爛,足以讓經過男女隊士全都加入日柱後援會。


  雖說炭治郎對自身人氣是毫無所覺,但伊之助倒是都看在眼裡,他舉起手揮掉來自周遭隊士的傾慕泡泡,有這傢伙在的地方總是不缺輕飄飄暖洋洋的氛圍,等等看了我妻善逸的信,這種氣氛大概會更加升溫——


  下一瞬間,天不怕地不怕的獸柱大人,渾身一悚。


  總是吟吟笑著的日柱大人,此刻笑意盡褪,露出鬼一樣的怒容。


  「炭、炭治郎?」伊之助已經許久沒看過炭治郎的這一面,雖然早知道這人真正生氣是非常可怕,但忽然遭遇實在是對心臟不太好。


  周遭隊士也全都嚇僵了,為何前一刻日柱還笑得燦爛,下一刻就好像氣到要拔刀找人問罪?


  炭治郎登時因為嗅到不安的氣味而回神,他深吸口氣,平復了下情緒,嗓音低啞地開口:「善逸他不會來柱合會議了。」


  「嗄?」伊之助瞪凸了眼,「怎麼可能!那傢伙之前要開會前,整天叨念我不能不去會議、不能不穿好衣服,結果這次他自己不來?搞甚麼鬼!」


  「說是已經跟主公大人談過任務跟今後的事。」


  炭治郎低頭看著被捏出痕的信紙,善逸的字跡略草但俊秀,習慣性重複的狀聲詞活靈活現地反映出主人吵鬧的性格,他都會反覆讀個兩三遍,再笑著收進專屬的盒子,並期待下一封回音。


  每每讀著善逸的信,他的嘴角總是無法克制地上揚,甚至該說他已經「習慣」因為善逸的信而感到愉快,下意識地以為這是稀鬆平常的事,豈料,此刻的這封信讀來卻格外艱難——


  給炭治郎:

  我最近過得很好哦!雖然柱的生活真不是給人過的,要不是還有隊士們一起出任務,我好幾次都想大喊罷工啊,但果然柱就要有點自覺,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任性妄為,你也說過,我們背負著使命……嘿嘿,所以主公大人能不能幫我加給三盒饅頭呢?啊!你看到這裡又露出看到非人生物的表情對吧!倒是對我溫柔點啊!

  不過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了,我都有點想念你生氣時像鬼一樣的般若面,前幾天我好不容易才能抽空見見小禰豆子,哦哦我的心靈支柱!還跟伊之助吃了鰻魚飯,這人真的沒有長進,為什麼都十八歲了,還會搶人食物?我本來有想去找你的,可惜你正好出任務中……我必須先說聲抱歉,錯過上次,這之後大概也不會有機會跟你一起去吃糰子,因為我向主公大人提出獨自前往北方,駐守在那,直到再無鬼的蹤跡……你收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啟程,因此會議我也不會去了。

  抱歉,炭治郎,但我有非做不可的事。你也聽說了吧?殺完最後一隻鬼,我就要回老家結婚。

  所以,等到那天來臨,我們再好好聚聚吧!

  還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我才不是你弟弟!你別忘了我比你大一歲!


  ——即使沒有明說,但炭治郎也看出善逸已經下定決心,非要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才會再與他相聚。


  這理由完全是以大局為重的典範,他甚至該為善逸的認真感到欣慰,畢竟對方過去光是出任務就會哭哭啼啼,現在卻提出自行駐守一方的重責,可他卻只覺得胸口似乎破了個洞,身為長男的自豪完全無法填補。


  炭治郎壓下心中的怒氣,強迫自己又仔細地看了次信,反覆讀著,久到原本不敢吭聲的伊之助都不耐煩了。


  「你是還要看多久?反正紋逸就是不會來,你大不了直接追上去揍他一頓啊!」


  「……我只是在確定一件事。」炭治郎沉道,「善逸是剛剛才寫了這封信,他寫得匆促,有不安與愧疚的味道殘留在墨水之中……他是刻意避開我的。」


  信裡還用了「今天」去找主公大人,炭治郎抬頭望向啾太郎飛往的北方,想必啾太郎剛與工作狂鳴柱一同啟程。


  「連墨水的味道都聞……」伊之助咋舌,「你就那麼想見紋逸?」


  「對。」


  炭治郎毫無猶豫地給出答案,他也對自己的執著——不,該說是「怒火」感到十分驚訝。


  是因為不高興被刻意避開?可他是長男啊,對誰都溫厚敦和,要是被閃避,第一個有的反應也該是難過,並檢討自己哪裡冒犯對方,但他卻因我妻善逸發了脾氣。


  幸好,他向來能在激動時力持理性,作為日柱的他抿薄了唇,將只對一人的滿腔怒氣安置在一角,向伊之助露出微笑。


  「伊之助,我們快走吧,我有些請求想在柱合會議前,得到主公大人的許可。」


  伊之助能感受到炭治郎周遭的氛圍已恢復暖陽般和煦,只不過就他來看,這更似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管你是要提出甚麼請求,你……可別宰了紋逸啊。」


  「哈哈。」


  見日柱只笑但沒允諾,獸柱為鳴柱默哀。


  ※


  眾人皆讚,獸柱大人是值得人跟隨的老大,對於小弟,他兩肋插刀、捨命相陪。


  有跟獸柱大人打過交道,就會知道獸柱大人最一開始收的小弟,是當今日柱跟鳴柱,這也不是甚麼秘密了,畢竟獸柱大人總是很驕傲地說著。


  小弟是給老大罩的,小弟出事,就算小弟沒求助,彆扭不說,老大也要能立刻出手幫忙解決,這前提是老大得對小弟的事瞭若指掌。所以,嘴平伊之助雖然不是愛探聽八卦的人,但因為八卦主角是小弟二號我妻善逸,他還是問了對方關於傳聞的事。


  「紋逸,聽說你殺完最後一隻鬼,就要回老家去生崽?」伊之助坐在溪邊的大石上,吃著善逸特地包來的鰻魚飯,邊噴飯粒邊質問。


  「伊之助,你這話講得像是我要生孩子,我是男人喔?雖然很弱,但姑且還是個男人喔?」善逸巧妙閃過亂噴的飯粒。


  「隨便啦,反正就是你要跟人生崽了。」伊之助不耐煩地揮揮沾著鰻魚醬汁的手,「我怎麼沒聽說過這事?」


  「嗚嘻嘻,因為我沒特別說啊。」


  「喔,那就是你不需要特別說的事,嗯,看來是不重要。」


  「喂!當然很重要!」善逸認真道,「老家有未婚妻在等著,這是個信念,支撐我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


  「啥屁信念?我呸!」伊之助啐罵,「就是個謊言,還當信念!」


  「才不是謊言咧!我啊,是真的殺完最後一隻鬼,就要回老家結婚的!對方是——」


  「我沒興趣知道,你個謊話連篇的傢伙,別想騙老子。」伊之助冷睨善逸那掛著疲倦黑影的眸,「真要跟我證明是事實,就做出行動!把你老家報出來,等我殺完最後一隻鬼,就去你老家吃鰻魚飯!」


  「我才沒有謊話連篇!」善逸忿忿地把鰻魚飯塞進嘴裡,兩頰鼓鼓地嚷:「我要去找小禰豆子了!」


  話落,我妻善逸伴著雷鳴,眨眼間消失於林間,連點金色殘影都不留下。


  嘴平伊之助挑眉,那傢伙的速度又更快了。


  殺鬼的速度、逃跑的速度,全都快得令人望塵莫及。


  他繼續將飯盒扒乾淨,雖然終歸是沒能逼我妻善逸說出老家在哪,但他也沒興趣多問了。


  反正,就是個謊言。讓他渾身都起雞皮疙瘩的謊。


  我妻善逸肯定也是知道的,這謊無法對竈門炭治郎說,畢竟炭治郎光靠嗅覺就能拆穿,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也總是令人招架不住,所以才決定避開會議的吧?


  ……真的是麻煩死了。


  想起之前小弟的倉皇落跑,伊之助低嘖了聲,跟著烏雲罩頂的炭治郎來到產屋敷邸,家主輝利哉已經在開會的和室裡等著,一旁還放了已空的茶碗與吃得一乾二淨的點心小碟,上頭有著糰子竹籤,究竟是誰來過,昭然若揭。


  「主公大人。」炭治郎與伊之助一齊恭敬行禮。


  「炭治郎、伊之助,你們來得挺早的呢。」輝利哉微笑,示意兩人坐下,「這陣子辛苦你們了。」


  「這是我們該做的。」炭治郎正色,「而且,比起過去,鬼的數量明顯減少許多,雖然有時會碰到血鬼術較難纏的鬼,但基本上不難對付。」


  「不僅比以前少,還大多是雜魚。」伊之助哼聲。


  「幾位柱級的回報也是如此,我很確定,離鬼殺隊的使命結束之日,不遠了。」產屋敷輝利哉噙著笑,恬靜眸底閃爍著即將迎來曙光的喜悅,「但直到鬼被徹底根除,我們依舊不能鬆懈。這之後將會以人口密集度為參考,擴大巡邏區域並作調整,等大家都到了,我們再來討論由誰負責哪個地區。」


  「關於這點,主公大人……」炭治郎若有所思地開口,「我適才收到善逸寫給我的信,信裡提到他會獨自負責北方區域,請問您確定要讓善逸獨自前往嗎?雖然我知道善逸很強,人煙稀少的地方之於食人鬼來說,也等同沒有食糧,通常不太會有鬼的蹤跡,不過區域越廣,不安因子就越難以估計……」


  「炭治郎,我相信善逸一定能勝任這份沉重的任務,那區域雖然偏遠,但我推測那裡可能會有強大的惡鬼隱匿,甚至是覬覦那塊土地,因此才派善逸過去,他有著超乎常人的聽覺,想必能找出惡鬼所在,而他的實力也令我十分信賴。」輝利哉一頓,「不過,炭治郎你的考量也沒有錯,在這關鍵時刻,多設一層保障更加適當,適才我考慮再三後,也決定讓善逸所負責的部分地區,與另一位柱的巡邏範圍重疊——」


  產屋敷輝利哉話還沒說完,一隻劍繭傷痕滿布的手立刻舉得筆直。


  「主公大人,請把這任務交給我!」炭治郎急喊,「我的嗅覺肯定能幫上忙,請讓我負責跟善逸重疊的部分區域,拜託您了!」


  炭治郎猛地叩首,地板被他的硬腦袋撞出驚天巨響,差點就要弄出個窟窿,但產屋敷輝利哉僅是眨了下眼,早已對炭治郎名揚鬼殺隊的頭槌威力見怪不怪。


  「嗯……」輝利哉盯著那留下額頭印的榻榻米,「其實,我也是考慮派你或伊之助去,你們三人都有著超乎常人的感官,又交情甚篤,自然也有相當的默契。」


  「嗄?」被點名的伊之助,心底打了個突,「老子才不要咧!甚麼重複範圍,我一個人就足夠了!跟那個傢伙一起的任務,就交給權……炭治郎啦!」


  嘴平伊之助忽然喊了正確名字,這讓產屋敷家主微微挑眉,了然一笑。


  「那與善逸搭檔的任務,就交給炭治郎了。」輝利哉笑瞇瞇地道,「話說回來,炭治郎你來到鬼殺隊後,第一次遇到一起出任務的隊友,就是善逸吧?」


  「是的,那時善逸雖然說了一堆不知羞恥的話,但……」炭治郎莞爾,「他的氣味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不須閉上雙眼回憶過去,他依舊記憶猶新。


  「實不相瞞,主公大人,我跟善逸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謝謝您讓我們有再次一起執行任務的機會。」炭治郎再次感激磕首,「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最後四字,他講得小心慎重,將所有無暇仔細思量的喜怒全含在裡頭。


  ※


  嘴平伊之助對氛圍變化的敏銳度,要比常人強烈百倍,他或許讀不懂僵凝兩字,但卻能察覺到於深處潛伏的風暴,而竈門炭治郎又是從不隱藏心思的人,也因此當伊之助感受到炭治郎那沒說出口的慍怒時,連汗毛都感受到危機似地豎起。


  「炭五郎,你這趟去,可千萬別宰了紋逸啊。」


  伊之助環胸靠在和室拉門,看著正在房內收拾行李的炭治郎,忍不住又提了次。


  「哈哈,伊之助你又說這話。」炭治郎失笑,「你為什麼一直覺得我會那麼做?」


  「……直覺。」伊之助摘下豬頭套,露出一雙沉穩的冷翠眸子,「還有,你很少這麼浮躁。」


  「原來是這樣……」炭治郎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如果讓伊之助你不安了,我很抱歉,但你放心!我雖然生氣,還不至於對善逸下重手,頂多頭槌他而已。」


  「那不就等於要殺了他嗎?」伊之助吐槽,「說到底,紋逸也並不是打算一輩子不見你,等他殺完最後一隻鬼,不就得了?」


  「到那時,善逸就要回老家結婚了。」


  「老家的事,紋逸八成是說謊,雖然他把這彆腳的謊當寶貝在看,還說是活下去的信念。」伊之助撇嘴,「他避著不見你,大概是怕你一聞就拆穿他。」


  「如果真是個謊言,那就是善逸寧願避開我,也要守著的謊。」炭治郎站起身,揹上行囊,將日輪刀配在腰間,「我想要親自跟善逸確認,當他提到老家、提到未婚妻時,是不是真有著幸福的氣味……這才能讓我找到一個心服口服的理由。」


  「理由?」


  「在成為日柱之前,善逸曾經要我想像一下當鬼殺隊的使命結束後,我會有著怎樣美好的未來。」炭治郎垂眸,看著那晚輕拍善逸肩頭的掌,「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回家。跟著禰豆子回到雲取山,回到曾經跟家人們生活的地方,我們肯定會哭得唏哩嘩啦吧?過去溫暖吵鬧的家,若是只有我跟禰豆子兩人,難免有些愴然,但這肯定不會發生的,因為還有你與善逸,我們會一起生活,許多現在無法多想的事情,我也能無所顧忌地去思考……我過去其實很少去想像這些事,可那晚因為善逸的要求,我開始偶爾會去描繪未來,最近隨著鬼的數量明顯減少,那些憑著氣味的想像也越來越清晰……可就在這時,善逸突然表示他會在那樣的未來中缺席。」


  炭治郎蹙眉低嘆,難掩落寞地撐起一抹淡淡的笑。


  「當然,我並不是想要把自己的想像,強加在善逸身上,如果善逸有他堅持追求的幸福,我一定會努力推他一把,但我有我的前提,所以,我必須向他確認這一切。」


  那笑臉可謂是敦厚純良,伊之助完全相信炭治郎的溫暖誠摯,只不過這人對於「前提」的堅持,肯定是頑固得跟石頭一樣,一絲都不容退讓,而另一邊也固執得把謊言當信念,凡事做絕,不見面就是不見面,如何完美錯過的佈局,更是設想周到。


  這僵局的最後究竟是鹿死誰手……嘴平伊之助低哼,他的汗毛已經做出選擇。


  「蒲鉾權八郎,你這傢伙真的是麻煩死了!」


  小弟一號有麻煩,他義不容辭,兩肋插刀;小弟二號本身是個麻煩,他罵歸罵,還是捨命相陪,但當小弟二號自己惹了麻煩的小弟一號……


  嘴平伊之助正式決定對小弟二號我妻善逸的「死劫」,袖手旁觀。


  「伊之助,是竈門炭治郎才對。」


  竈門炭治郎咧嘴,燦笑糾正,沒有否認自己的執著近乎難纏。



  時值已經錯過圓滿十五夜的秋,我妻善逸下了火車,手上拎著啟程前,於車站嘴饞買的點心盒,裡頭該有的月見糰子早空了,最後一顆正讓他叼在嘴邊,一臉滿足地享用著。


  糰子無味,但嚼久的糯米香甜倒也讓善逸雀躍,即使合該團圓的那一夜,他沒能仰頭細賞月色,不過這會兒有月見糰子回溯應景,已經十分足夠——如果北方的清晨能再暖和點,那他應該會更加愉快。


  善逸嚥下最後一口若白玉的糰,抬頭瞇眸看著一片瀰漫絲絲寒意的銀灰蒼穹,儘管兩側的楓若野火,陣陣秋風卻令他打了個機伶。


  「有種不好的預感。」堂堂鳴柱大人毫不掩飾膽怯,仗著身邊沒有隊員,啾太郎也跟他鬧脾氣飛走了,他嘀咕了聲過去的口頭禪:「要死要死要死……」


  只有在自己一人獨處時,善逸才會這麼碎念。他深信自己很弱,但矛盾的是,當他這麼咕噥時,腦中又會同時浮現竈門炭治郎的清朗笑顏。


  「沒問題的,善逸很強。」對方總是用著溫柔到令人想哭的聲音,雙目清澈地信賴笑道,讓他忍不住想去相信——


  ——才怪。


  下一刻,他又理性十足地否定這點。


  我妻善逸當然知道竈門炭治郎的溫柔沒有謊言,而他被任命為柱,也是實力上的公認,只不過他待自己向來苛刻,心中對於「強悍」的定義早已變得不是如此單純。


  真正強悍的人,是不會放棄的。


  但他多少還是有點長進,否定的碎念,他只藏在孤身一人時低語,若是有鬼殺隊的後輩在場,那口頭禪便會變成屬於鳴柱大人的傳聞:「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我就要回老家結婚。」


  雖然,這話也立刻被嘴平伊之助找出不和諧之處。


  善逸撇嘴,把不安跟鬱悶都拋在腦後,稍微攏了攏羽織,拿出主公大人的信件,據主公大人指示,他所要到的地方位處山間,得憑自己唯一自豪的雙腿才能到達。


  「又要久居深山了嗎……」


  善逸露出苦瓜臉,不過這工作是他提出又自願接下,因此雙腳已經很自動地跑起來,踩著紅楓落葉鋪成的路,逆著冷風向著目的地奔去。


  他一直以來就對山裡生活的諸多不便感到棘手,畢竟在遇到桑島慈悟郎之前,他是個確確實實的都市人,雖然繁華霓燈之間,從沒有他的固定住所,孤兒的身分不受人待見,相近年齡玩伴間所謂的情誼,也總在他做不好任何事、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放棄後,碎得要比枯葉零散,不再對他抱有期望……


  若說故鄉該給人一種歸屬感,那麼那些從小穿梭的街巷絕不是他的老家。


  不過,即使此刻的他有多麼喜愛樹葉摩娑的沙沙聲,為露水滴落在草木時的細膩音響著迷,他依舊自認是個都市人。常識、學識,還有被詐騙的經歷,加總起來絕對能自我揶揄一聲「見多識廣的都市人」。


  這麼說來,加加減減再勉強附和一下,他的老家還是都市啊。


  「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我就要回都市老家結婚。」


  善逸眺望著遠方沒於雲深的山,喃喃念著做了改動的宣言。


  ※


  善逸被派駐的地方,離鬼殺隊的宅邸有段沒有跑個三天三夜到不了家的距離,即使他因為任務繁忙,幾乎沒回家幾次,但這仍舊是「搬家」的好理由,為此他向產屋敷輝利哉提出要在負責巡邏的範圍內定居,輝利哉欣然同意,不僅幫他安排住所,甚至答應加給買甜點跟鰻魚飯的薪餉。


  「善逸,辛苦你了,既然你打算定居在巡邏的區域,就到信裡所提的這間藤屋住下吧。」輝利哉將剛寫好的信,遞給善逸,「藤屋屋主在五年前搬離了,不過對方曾寫信給鬼殺隊,表示那間房子還是能讓滅鬼劍士自由使用,但我想善逸你可能得自己稍微整理一下環境。」


  由於先從主公大人那得知屋子的狀況,因此善逸都做好要捲起袖子灑掃一整天的準備,只不過當他到了藤屋,立刻發現主公大人毋須為他煩惱,藤屋雖然空蕩,門上本該寫著屋主之姓的木牌也已經無法辨識,裡頭的環境卻明顯有人費心維護,榻榻米毫無積灰,屋瓦梁柱也沒有發霉腐蝕的痕跡。


  他來回走了兩趟,前庭無雜草叢生,而是菅芒輕擺,已經搬走的屋主大概是紫藤花的愛好者,無論前庭或是後院,都種滿了紫藤花樹,此時雖然已非花季,棚架之下落葉蕭瑟,紅花石蒜依著藤架悄悄盛開,但還是看得出來有被定期照料著,不難想像來年春天會開得多麼爛漫,若不是大門的藤花印斑駁,推開厚重的半掩門扉時伴隨刺耳聲響,善逸還真無法想像這房子究竟孤獨地走過多少歲月風華。


  「真的沒有人住嗎……」善逸低喃,心生疑惑。


  不過,雖然屋況良好,還是得去添購些日常用品,特別是存糧,不久就要迎來寒冬了,光是瑟瑟秋風就讓他感受到寒意,入冬還得了?他可不想成為第一個孤獨凍死的柱啊!至於自行劈柴捕魚採果也不在他這個都市懶人的考慮範圍!


  總之,甜食是必備的,適才經過一個叫一霜鎮的地方,不知道小鎮上有沒有點心鋪呢?那種祖傳好幾代的老字號甜點,通常會有的吧?嗚嘻嘻——


  善逸想得出神,面露傻呼呼的饞相,口水都要滴下來了,就在這時,一聲溫軟沙啞的女嗓響起。


  「請問……」


  「咿!」


  善逸嚇得跳了半天高,他急忙轉頭,就見一位女子持著拐杖,站在自己身後,她身穿紋著紫藤的和服,烏黑髮絲以簡單的木簪綰起,玻璃珠般透亮的黑眸圓睜。


  「不好意思嚇到您了!」女子慌忙道歉,「我只是想問問,您是不是鬼殺隊的劍士大人?」


  「咿!妳、妳妳妳怎麼知道?」突然被識破身分,善逸再度向後驚跳。


  「果然是呢!」女子一臉欣喜,「我是從您的服裝判斷的。其實我是這間藤屋屋主的女兒,自小就聽父母說了許多鬼殺隊的事蹟,也曾受過鬼殺隊的恩惠。」


  「那這不就是您的老家?」善逸訝然,「抱歉!我叫我妻善逸,是鬼殺隊的鳴柱,原本打算在此定居,不過您既然還會回來這裡,我立刻另尋他處!」


  「不必不必,我並不住在這,請我妻先生您儘管住下。」女子望著藤屋,勾起一抹懷念的笑,「我只是偶爾會回來整理而已。」


  「那個……我住在這裡,真的沒關係嗎?」善逸忐忑地問,以屋內的潔淨程度來說,打掃的次數顯然十分頻繁,女子此刻的音色更滿載溫暖綿密的思念,顯然這屋子對女子而言別具意義,他卻還要長期占用此處……


  「當然沒關係,我在搬離之前,就已經告知鬼殺隊,這裡依舊能作為劍士大人們休憩的地方。」女子收回視線,露出有些不安的神情,「不過,居然是柱級要定居在此……莫非是周邊村莊有惡鬼橫行?」


  「您別擔心,其實我的派駐僅是預防萬一,並不是因為有食人鬼出沒。」善逸趕緊解釋,「事實上,近來鬼的數量銳減,以前柱級巡邏的區域,不少地方已經有一年以上沒有惡鬼的傳聞,為了徹底掃除餘黨,主公大人才決定要重新分配柱的負責範圍。」


  「銳減?」女子睜大黑眸,「鬼終於要被全數消滅了嗎?」


  「是的,主公大人已經預見那樣的未來。」


  「這樣啊……終於,要殺掉最後一隻鬼了。」女子握緊手中的拐杖。


  彷彿被擰緊心臟的細碎嗚泣傳入善逸的耳,他略感困惑,莫非女子是在為了即將被殺盡的鬼而傷心?但下一刻,女子深吸口氣,似是決定振作般,揚起美麗笑靨。


  「我妻先生,謝謝您帶來這個好消息!」女子歡快的語氣硬是沖淡傷感的心音,明亮黑眸滴溜溜地轉了圈後,向善逸微笑問道:「對了,既然您要長住於此,不如讓我帶您到處晃晃,了解一下?您之後行動也比較方便。」


  「咦?可、可以嗎?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不會不會,這是我該做的!對了,我還沒向我妻先生您自我介紹吧?」女子款款行禮,「我叫持春。」


  ※


  持春。


  雖然跟女子確實是初次見面,但這名字,善逸不是第一次聽到,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在村田與後藤於蝶屋敷的閒聊中聽過。


  「村田你這傢伙還真有福氣,居然收到女孩子的信啊,是叫持春吧?」


  手捧備用的傷藥袋,正要前往下一個任務地點的善逸,倏地頓住腳步,犀利目光射向那扇沒關好的窗,就算成了形象可靠的柱,他對這類詞依舊敏感得很,毫無寬待,更別說對象還是自己認識的人。


  女孩子、收到信、女孩子,幾個關鍵字讓善逸越想越羨慕嫉妒恨,表情陰森地抓著窗台,緩緩探出頭。


  「村田前輩收到女孩子的信啊——」


  「嗚哇哇哇!」村田與後藤同時驚恐大叫,「嚇死人了啊!我、我妻!你那傳聞中穩重可靠的鳴柱形象崩了喔!全崩了!」


  「有後輩在場時,就會變回來了。」善逸森森道,嗓音陰暗低沉,連日沒睡好的黑眼圈,讓他看來更像一具喪屍,「真好啊……村田前輩……女孩子……叫持春啊……真是個好名字……」


  「我們之間沒甚麼啦!」村田慌張擺手,手中還拿著信紙,「她是我在任務中救下的女孩,我、我只是在那之後會寫信慰問,結果就慢慢成了會互相寫信的朋友……」


  「一寫就寫了要四年囉,還會偶爾特地去見她呢,明明路途遙遠。」後藤在旁涼道。


  「後藤!」


  「嘖,村田前輩的謊言,聽來居然是粉紅色的。」聽出村田的窘迫,善逸啐道,瞇眸瞧著那寫得密密麻麻的信,「前輩,你這是要把沉浸在戀愛的喜悅都昭告天下嗎?」


  「村田,鳴柱大人面前,你就甭裝了。」坐在一旁的後藤揶揄訕笑。


  「我才沒裝!」村田瞪了後藤一記,「我都還沒告白咧!」


  「那快寫信告白啊!」善逸磨牙催促。


  「我……我鼓不起勇氣。」村田喪氣地垂下雙肩,「她是個很好的女孩,能為了家人而變得非常堅強,相較於她……我很弱啊。」


  多麼熟悉的台詞。善逸登時愣住,那帶著悔恨與挫敗的低啞嗓音,喚醒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哽咽,剎那間,他似乎在村田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就算現在的鬼都是當時逃竄的餘黨,實力不比上弦下弦,但我還是會在戰鬥中受傷,就像這次。」村田低道,「我有點害怕啊,如果我對她誇下海口,說希望能在一切結束後,允許我陪著她,結果我卻死了呢?為了殺鬼,我對於犧牲自己是沒有猶豫的,也看過很多人為了保護別人,義不容辭地獻出性命,像是在藤襲山的最終選拔……我很敬佩他們啊!所以,我不希望變成面對死亡時,為了割捨不下的牽掛而退縮的膽小鬼——」


  「前輩你在說甚麼傻話?因為有牽掛而怕死,不是正常的嗎?」


  鳴柱我妻善逸忽地迸出這麼一句,村田不禁愕然轉頭。


  「我妻……鳴、鳴柱大人?」


  「人面對死亡,都會害怕的,只是有了比害怕更重要的理由,才能讓我們看似毫不畏懼地向前。」鳴柱大人道,帶著磁性的沉嗓,溫暖成熟,「所以,有牽掛的對象是好事,那會讓我們更努力地想要活著。」


  他一頓,露出明亮爽朗的笑顏。


  「如果還是感到猶豫的話,以後就都跟我一起出任務!前輩你也聽說過吧?跟鳴柱一起出任務,永遠都是毫髮無傷!」


  「我聽說了,那是因為你每次都衝第一,沒隊士追得上你的速度。」村田吐槽,「而且,你自己可沒每次都毫髮無傷。」


  「我沒差啦,我是柱嘛!本來就是要保護所有人啊!」鳴柱大人聳肩,下意識地將沒人看見的藥包藏到身後,毫無反省之意。「總之,村田前輩你肯定能活到殺完最後一隻鬼,等到持春小姐給你的答覆。」


  「連鳴柱大人都掛保證了,村田你就對自己有點信心吧。」後藤拍了拍村田的肩,「要知道,鳴柱大人可是隊上津津樂道的奇蹟。」


  「甚麼奇蹟?」鳴柱大人一臉困惑,怎麼他從沒聽過這回事?


  「從不知羞恥、成天只會對著女孩子獻殷勤又有被愛妄想症的超不妙傢伙,蛻變為沉穩可靠親切有禮,任務接最多的超級工作狂兼鬼殺隊最速傳說——奇蹟般的鳴柱。」


  「喂!超不妙是怎麼回事!」


  鳴柱大人不平地發出一聲抗議,村田則噴笑出聲。


  「不過,我妻你是真的變了很多啊,以前還會哭哭啼啼地要人揹,現在越來越有柱的擔當,我這個前輩該檢討一下了。」村田一掃陰霾,面露霽色,「謝謝你鼓勵我。」


  「嘿嘿,不客氣啦!」鳴柱大人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


  「話說回來,殺完最後一隻鬼啊……」後藤仰頭看著天花板,「那時候知道還有餘黨沒死,頓時有種絕望的感覺,不過還是繼續走到現在……甚至能想想之後的事,不禁有點振奮。」


  「是啊!」村田將信珍惜收妥於懷中,「我妻你呢?殺完最後一隻鬼,要做甚麼?」


  殺完最後一隻鬼要做甚麼?


  我妻善逸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其實不是沒有想像過,應該說從成為劍士的那刻,他總邊喊著要死要死,邊掙扎描繪塵埃落定的幸福未來,隨著時間推進,每一次的想像都有些不同,如今腦中浮現的畫面,已與十六歲時的瑰麗幻想相差甚遠。


  殺完最後一隻鬼、卸下鳴柱之責的他,將會揹著爺爺的遺骨,哭得慘烈跟鬼殺隊的大家一一道別,在他笑著擦擦眼淚,終於下定決心,準備要轉身離開時,竈門炭治郎會突然拉住他。


  「善逸,走吧!回去了!禰豆子跟伊之助都在等著呢!」


  是的,肯定會這麼發展,因為他們是「兄弟」,該一起走下去,也該一起回家。


  善逸垂下眼瞼,他很清楚,炭治郎將他視為手足般的存在,所以當他聽見自己對炭治郎產生不一樣的漣漪,而他還沒能來得及去處理,就被炭治郎敏銳地嗅到時,他頓時手足無措。


  那當下,他的心跳吵得鬧哄哄,震得耳膜發疼,聽不進任何聲音,只能看見炭治郎正苦惱顰眉。


  讓炭治郎困擾了。這答案令他毫無猶豫地把剛探出頭的幼芽用髒土掩埋,笑著將兩人的關係錮在情同手足的摯友。


  沒有玉碎覺悟的他,選了承認卻又決定徹底抹煞,這理當艱難,萬幸的是,善逸發現自己能找到千百個理由去否定這份情感。


  因為,我妻善逸應該是最喜歡女孩子的啊!


  他大概是被炭治郎過於溫柔的聲音給迷住了,畢竟他沒碰過比炭治郎更好又如此相信他的人,但他依舊是只對可愛的女孩子心花怒放,光是想著香香軟軟的女孩子就令他嘿嘿傻笑,看著春畫的婀娜女體時,他也是興奮得目不轉睛。


  他總能明確地說出女孩子有多好多棒,可為什麼會對炭治郎產生戀愛情愫,他連喃喃自語都支支吾吾,耳根發熱。


  所以,肯定是搞錯了。


  對,搞錯了。


  每次要見到炭治郎之前,善逸總反覆地說服自己,而他向來又是不會多去奢求的人,光是能跟炭治郎一起聊天大笑,聽著那溫柔到令人想哭的聲音就在身側,就已經讓他滿足。


  被他小心翼翼裝著幸福的箱子很淺,淺得立刻就能被裝滿,這使得他的放棄少了勉強,再加上各種無暇顧及感情的事情接踵而至,比起對炭治郎的懵懂情感,他更不願辜負爺爺在彼岸流著淚,稱他的那聲「驕傲」,終於,在他成為鳴柱時,他的耳邊僅迴盪堅毅雷霆,即便站在炭治郎身邊,他也不再聽見自己動搖泛酸的心音。


  但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成為鳴柱的那一天到來呢?


  善逸攥緊手中神崎葵為自己準備的傷藥袋,就跟村田前輩一樣,想必炭治郎殺完最後一隻鬼後,也是要找個可愛漂亮的女孩結婚生子,將竈門一姓傳承,偕髮妻一路幸福直至人生終點。


  他知道炭治郎也對那樣的未來懷著期待。成為柱的前一晚,當他要炭治郎想像往後的日子,他聽見炭治郎那一貫捨己為人、溫柔到令人想哭的音色中,清脆響著若燦爛金點般的風鈴聲,那是因戀慕之情產生的喜悅。


  他沒想過炭治郎的石頭腦袋也會想像那樣的事,當下他儘管詫異,卻也發現自己的心口沒有想像中的疼,大概是因為時間與責任壓過了他僅剩的私慾吧!他不禁感到萬分慶幸,但要是當掩過一切的雷鳴戛然而止呢?


  若他不再需要成為強大的鳴柱,只是最真實懦弱的我妻善逸,他還能掩住自己因炭治郎而發出微弱卻足以撕扯胸臆的悸動嗎?


  這想法令善逸驀地悚然。


  不行啊……再有那樣的聲音、再飄出被察覺到的氣味,會讓炭治郎為難的,他得先為了迎來美好結局的那一日,做好準備才行。


  「我妻?你還好吧?」村田見善逸的臉色不太對勁,關心地問。


  「……沒甚麼,只是想像了下。」許久,鳴柱我妻善逸淺淺一笑,「其實,殺完最後一隻鬼,我打算回老家結婚。」


  此乃謊言,卻又並非謊言。


  他沒有所謂的老家,因為進入鬼殺隊,他才擁有了一個歸處,若殺完最後一隻鬼,那他就是回到原本的自己。


  那個就算被騙了七次,依舊渴望找到歸屬的自己。


  「你、你有論及婚嫁的對象了?」


  「是啊。」


  善逸故作自在地回應,心底暗補一句「還沒見過面就是了」。


  對於他的從容,村田與後藤面面相覷,而後異口同聲道:「怎麼可能?你騙人的吧!」


  「甚麼叫怎麼可能?沒禮貌!」


  先不管自己到底是有多糟糕,才會讓這兩人一臉不敢置信,我妻善逸倒是醒悟,這句誑語得好好練習。


  他必須練到將這話作為自己的信念,不然遇上炭治郎,肯定被嗅出端倪。


  於是,他養成了出任務必碎念的習慣。


  「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我就要回老家結婚。」


  就跟炭治郎一樣,回老家結婚。


  「為了得到幸福,我還得趕快殺完最後一隻鬼呢。」


  是啊,為了讓竈門兄妹,還有所有珍視的人都得到幸福。


  他一次次複誦,練到連自己都聽不出丁點兒屬於謊言的晦暗音色,在跟神崎葵對話後,他志得意滿地以為自己準備萬全了,甚至還會對幻想的「未婚妻」冒著名為希望的粉紅泡泡,但伊之助卻不留情地戳破,而禰豆子聽了,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善逸先生,等等留下來吃晚飯吧?哥哥就快回來了,你們好一陣子沒見了吧?」


  「抱、抱歉!我還有任務!先走了!」


  他慌張地以任務為由婉拒禰豆子,毫無柱級該有的穩重,飛也似地逃跑。


  果然,他還沒辦法見炭治郎,那就將再次相聚的時間無限延期吧!延到殺完最後一隻鬼的某日——


  雷落下後,絕無回頭的可能,因此善逸也不打算拾起任何曾被他刻意捨下的碎片,可如今遇到持春,他的心境彷彿重溫了決定「殺完最後一隻鬼,就要回老家結婚」的那一天。


  這感覺真是古怪。


  「這裡專門賣些外地運來的用品,如果我妻先生在鎮上有找不到的東西,也能請這家店的老闆幫忙採買——」


  而持春給人的感覺,同樣古怪。


  善逸不著痕跡地打量這位藤屋屋主的女兒,雖然持春拄著拐杖,走路時卻步步穩健,不像是腿部有殘疾的人,周遭的人都在背後議論持春,那窸窸窣窣的耳語與惡鬼有關,言語間夾雜的恨意,令善逸聽著不太舒服,很想上前制止,可內容事關持春未提的隱私,持春看來也不受那些閒言閒語影響,他實在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插手。


  而且,他依舊非常在意持春聽到鬼都將被消滅時,由孺慕之音滲出的哀傷。


  還是說,該由他來起頭?問問持春過去這裡發生了甚麼事——


  「對了!」持春雙掌一合,愉快道:「我妻先生在買東西的時候,要是透露自己是滅鬼劍士,會受到歡迎喔,而且肯定有折扣!因為這裡曾多次受鬼殺隊的幫助,所以對劍士都十分友善。」


  「誒?」


  善逸一愣,沒料到持春先提了他想問的事,他的腦袋本來還在轉著,思索該怎麼問才不至於冒犯,這會兒倒是因持春意料之外的發言而卡住了。


  就在這時,一聲熟悉的雀啼傳進善逸的耳裡,拉去他的注意力。


  「啾!」


  「喔!」善逸向著灰藍天際看去,「啾太郎!你終於肯飛回來啦!」


  只見啾太郎拍著翅朝他飛來——然後以尖銳鳥喙,直戳向他的額頭。


  「嗚哇!」善逸險險閃避,「啾太郎!你還在氣嗎!」


  「啾!」


  「到底是在氣甚麼啊?難道是因為沒吃飽?好啦好啦,等等餵你吃豆子——痛!你不要啄我了!不給你豆子了喔——喂!真的很痛耶!」善逸抱著腦袋哀哀叫,「你到底是怎麼了!從送信給炭治郎後就一直鬧彆扭!」


  「啾!啾啾啾!啾啾啾!」


  「餓?你很餓?非常餓?」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嘎嘎啾啾啾!」


  善逸一邊閃躲啾太郎的啄擊,一邊摀著耳,雖然他依舊聽不懂,但他想啾太郎可能氣到罵了串髒話,連「嘎嘎」都冒了出來,慍怒的聲音像浪濤擊鼓般狂捲向他,他都以為在海上看見鬼面——不對!是比鬼還可怕!奇怪,他怎麼從不曉得啾太郎生氣這麼恐怖?不過這憤怒的擂鼓聲總覺得不是第一次聽到——


  「原來不全是烏鴉嗎?」持春突然的驚嘆,打斷善逸的思緒,「好特別啊,我以為跟著鬼殺隊劍士的都是烏鴉,沒想到居然還有可愛的麻雀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是麻雀,還是一隻凶暴的麻雀。」善逸抱怨,好不容易才制住啾太郎的「暴行」,將那團生氣啾啾叫的圓滾滾身軀包在雙掌間,「不好意思,持春小姐,請問這裡有賣好吃的豆子嗎?」


  「有是有,不過或許米飯會更適合?麻雀先生剛說他喜歡吃的是米飯。」


  「持春小姐妳聽得懂鳥語?」善逸訝然。


  「是啊,以前住在山上,每天無聊就跟鳥獸對話,不知不覺就能聽懂了呢。」


  善逸瞠目結舌,想起炭治郎也能聽得懂鳥語,敢情這是在山裡長大的必備技能?


  「那剛剛啾太郎是在說些甚麼?」


  「麻雀先生說他才沒像我妻先生一樣愛吃,還跟主公大人要了甜點加給,明明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這個,害他操心地來回飛。」


  「嗚哇,完全就是啾太郎會有的嚴厲……好啦好啦,啾太郎我知道你在說甚麼了,你不要再啄我了!很痛耶!」善逸被啾太郎狠狠戳了虎口,大聲哀疼,「嗚嗚,持春小姐之後能教教我鳥語嗎?我跟我的鎹雀每次都有溝通障礙。」


  「沒問題喔。」持春莞爾,「賣雜糧穀物的鋪子就在前頭,那鋪子旁邊是家甜點鋪,既然我妻先生喜歡吃甜點,要不要順便去瞧瞧?我小時候常吃那家鋪子的饅頭,挺好吃的。」


  「真的嗎?」一聽到甜點兩字,善逸眼睛都亮了,「那我們去吃吧!我請客!」


  「這、這怎麼好意思讓您破費——」


  「不要客氣!也算是答謝妳當我的嚮導。」善逸樂得一手掏出微鼓錢袋,「放心,我才剛拿到點心加給!絕對夠買個兩盒,妳一盒、我一盒!」


  「兩盒?」持春愣了下,不確定地問:「不是該買三盒嗎?」


  「哎嘿嘿,我或許確實得吃到兩盒呢,持春小姐妳怎麼知道我很貪吃?也是啾太郎告訴妳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持春搖頭,目光越過善逸,「我是想說,另一位劍士大人應該也要吃吧?」


  「……啊?」


  另一位?


  瞬間理解甚麼的善逸,渾身僵直,捉著啾太郎的手也鬆了,重獲自由的啾太郎快樂地飛向天,似是滿懷笑意的啼聲愉悅。


  「您好。」持春向著已經石化成雕像的善逸後頭,禮貌欠身,「我叫持春。」


  「您好,我叫竈門炭治郎,是鬼殺隊的日柱。」


  日柱溫煦的嗓音響起,鳴柱差點下腰尖叫發出哀鳴。


  嗯,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那怒濤鼓鳴為何如此熟悉,又為什麼會以為看見比鬼還可怕的模糊怒容,原來是自己的背後立了尊明王……不對,是聽說已經暖到絕種、陽光笑容從不褪去的日柱大人啊。


  我妻善逸面色慘澹,一切都怪啾太郎鬧得他無暇思考,他甚至懷疑是啾太郎故意設計他。


  明王在後,善逸頓時有落跑的衝動,但電流才剛竄過雙腿,來不及發出彷彿金屬摩擦的雷電嘶鳴,他的肩膀就被穩穩按住,炙燙的掌心溫度隔著衣物也能清楚感受,篤定的力道幾乎要握碎他的肩頭,令他動彈不得。


  「善逸。」


  連記憶中溫柔到令人想哭的聲音,都因為怒氣而不太一樣了,喚著他的名字時更是咬牙切齒。


  善逸深吸口氣,下一刻,他終於形象全失地以骯髒高音,發出驚天動地的高分貝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危。


  鳴柱我妻善逸,危。



  竈門炭治郎從認識我妻善逸開始,就知道自己偶爾會拿這人沒辦法。


  氣味告訴他,我妻善逸不僅溫柔還很強,但對方的行為舉止卻每每讓他忍不住投以鄙視眼神,像是用著骯髒高音大呼小叫,哭鬧耍賴偷吃點心,有時候還惱羞暴怒啃咬他的頭——可他也逐漸習慣善逸的種種不知羞恥。


  因為即便是那時的善逸,仍是飄散著雷雨後的青草香,向著他燦笑時,彷若夏日的葵,又揉合秋桂的香甜。


  他喜歡善逸帶層次的氣味,喜歡到開始對這人的脫軌行為習以為常。


  深植心底的習慣是很可怕的,特別是在他以為那些習慣已被封存,卻又忽然身陷熟悉場景,雖然此刻的他還是氣得想給尖叫打滾的我妻善逸一個頭槌,但久未迎面嗅聞的清新柔韌,混著善逸崩潰必備的淚水鹹味,令他的嚴厲不自覺地軟化。


  「善逸,冷靜點。」炭治郎無奈低嘆,果然他拿這樣的善逸沒轍,是因為長男性格作祟嗎?


  「我怎麼冷靜!為什麼炭治郎你會在這裡!聲音還那麼恐怖!」


  「因為我很生氣,聲音自然就很恐怖。」炭治郎瞇眸,「善逸,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善逸緊張地噫了聲,是啊,他當然知道,絕對是因為他那封先斬後奏的信,只不過他以為炭治郎頂多就再寄幾封信來訓他,卻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直接出現在自己面前。


  「我本來已經決定,碰到你就直接給你一個頭槌,現在姑且煞住了,但要是你繼續鬧下去,造成他人困擾——」


  未等炭治郎說完,善逸猛地跳起,躲到呆住的持春背後。


  「好好好!我、我不鬧了!真的!」


  炭治郎見狀,擰起好看劍眉,銳利目光緊盯善逸抓著持春和服袖襬的那雙手。


  「咿!我不都說不鬧了嗎?你怎麼聲音變得更悶更沉了!」


  「因為——」炭治郎的眉頭皺成好幾個結,「因為,你現在又給持春小姐添麻煩了。」


  「我哪有!」


  「你哪沒有!」


  炭治郎板著臉,伸手揪住善逸的衣領,將抽抽噎噎抖不停的對方拖回自己的身旁之後,才舒展眉頭,對持春露出好看的溫煦笑靨。


  「不好意思,持春小姐。」炭治郎歉然道,「善逸他總是反應很大,希望妳別介意。」


  「沒關係,我不介意。」持春掩嘴輕笑。


  「看吧!我才沒添麻煩!」聽持春的聲音沒有任何不悅,善逸膽子也大了,哼道:「人家持春小姐的脾氣好又溫柔,哪像炭治郎你生氣起來比鬼還恐怖,我還以為是明王現身咧——」


  「善、逸。」


  「我錯了,請日柱大人繼續保持傳聞中的陽光笑臉。」


  「噗噗,真的沒關係啦!我覺得挺有趣的,特別是我妻先生,跟我所曉得的柱級形象不太一樣呢。」持春興味盎然地眨眨眼,「走吧,我帶兩位去前面的鋪子,買點米跟甜點,讓兩位帶回藤屋享用。」


  「這會不會太麻煩妳?」炭治郎面露擔憂,「小姐若身體不太舒服的話,就先回家休息吧。」


  「不舒服?」持春納悶地歪頭,「我挺好的——啊,莫非是看我拿著拐杖?竈門先生您別擔心,我挺健康的,把這鎮逛個三圈再爬個山都不是問題!」


  「是嗎……」炭治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持春的拐杖,微笑道:「那就麻煩妳了,非常感謝!」


  他跟上持春,並偏首看向刻意落後幾步、臉黑嘀咕中的善逸,「善逸,你去過之後要住的藤屋了嗎?」


  「去過了啦。」善逸撇過臉咕噥,看都不看炭治郎。


  「生活必備的用品都買好了?既然要久住,應該有不少要採買——」


  「我有被子跟食物就夠了!比起我的事,你到底為什麼突然跑來這裡?」善逸衝口質問,意料之外的發展令他有些沉不住氣,「巡邏範圍重新分配後,你這個日柱大人應該去你負責的地方吧?」


  炭治郎挑眉,好整以暇地回:「當然,我只是先來確定之後的住處。」


  「嗄?甚麼住處——小心!」


  善逸倏然一凜,閃現到持春的右側,擋下一團砸向持春的糞泥。


  「我妻先生!」持春驚呼,趕緊拿出手帕幫善逸擦拭沾在頭髮上的髒污,「您沒事吧?您沒必要幫我擋的!」


  「我怎麼可能讓女孩子被臭泥巴砸到?」善逸撥過瀏海,對持春瀟灑哼笑,一轉過頭就立刻變臉,橫眉豎目地瞪向朝持春丟糞泥的中年男子,準備開罵:「喂!你這傢伙——呃?炭治郎?」


  只見炭治郎已經將男子擒住,毫不留情地以掌緊錮對方丟泥巴的手,力道之大,痛得男子噴淚哀嚎。


  「放、放開我!」


  「為什麼要偷偷朝人丟泥巴?若有甚麼話大可直說,不需要做出如此不光明磊落又充滿惡意的事。」炭治郎神情冷怒,氣勢迫人。


  男子因炭治郎的威懾瑟縮了下,但下一秒又扯嗓怒吼:「跟食人鬼的走狗有甚麼好說的!」


  炭治郎詫然,同時被來自周遭的濃厚憎惡所籠罩,村民們紛紛不再掩飾尖刻恨意,炭治郎雖然早就聞到不友善的氣味,不過他只當是自己這個外地人引來村民的戒備,豈料這股厭惡原來是針對泰然自若的持春。


  「看你的穿著,你是滅鬼劍士吧?」男子的雙目因憤恨而充血,「不要被那女的騙了!那女的是你們的敵人!」


  他惡狠狠地瞪向持春,「居然還敢踏入一霜鎮?簡直忝不知恥!妳以為我們原諒妳了?告訴妳,妳送來的紫藤花香囊,我們全燒了!我們才不接受妳這種人的東西!」


  「兩位劍士大人,這個叫持春的女人不可信任啊!」其他居民在旁附和,並朝炭治郎與善逸大喊,「五年前就是她看著鬼進了村子,卻只求自保,害得我們許多人家破人亡!」


  「是啊!你們別護著她了!她就是隻食人鬼養的狗!甚至還把父親餵給了鬼!」


  「妳簡直是垃圾中的垃圾。」男子恨道,「看著惡鬼啃了妳父親的骨、穿了妳父親的衣服,都不會覺得出賣父親的自己該去死嗎!妳母親黃泉之下,絕對會以妳為恥!」


  即使居民們都這麼說,但炭治郎並不覺得持春的氣味如鬼般腐臭,雖然持春的身上確實帶著與鬼相似的血味,可那血味更像是個引子,引出惡鬼最厭惡且懼怕的紫藤花香,彷彿鬼血已成紫藤花的養分。


  不過,他確實也因此對持春是否與鬼有交集一事,有所疑慮……


  一時拿捏不定的炭治郎,以眼神詢問擋在持春面前的善逸,善逸甚麼都沒說,僅是對他堅決搖頭,護著持春的手並未放下。


  炭治郎見狀了然,回頭向居民們篤定道:「雖然我們還不清楚這之前發生的事,但我們都不認為持春小姐是位惡人。」


  「愚蠢!你們有夠愚蠢!」男子咬牙怒罵,「既然你們相信這女的,就滾出這裡!不准再來了!我們不歡迎你們!」


  「恕難從命!」炭治郎正色拒絕,鬆開對男子的牽制,「之後我們會住在附近的山間小屋,肯定會再來到這鎮上採買生活必需品,到時若有任何需要我們幫助的地方,請儘管提出!」


  他以九十度彎腰鞠躬,朗聲喊道:「還請各位多多關照了!」


  「這……?」


  一霜鎮的居民們面面相覷,炭治郎直率誠懇的態度,讓他們的憤怒登時不知該如何發洩,火氣被急速冷卻後,更難以對暖若朝陽的炭治郎繼續惡言相向。


  但這話倒是讓我妻善逸的尖嚷瞬間炸開。


  「等等等等等等等!炭治郎你也要住在這裡?就住在這?」


  善逸的嗓門大到幾乎要把整座小鎮掀翻,他瞪凸了琥珀雙眸,一臉彷彿見鬼似地驚恐,毫無劍士該有的沉穩樣。


  「是的。」炭治郎爽朗笑回,「我負責的區域與善逸你的巡邏範圍有部分重疊,所以主公大人就安排我們倆住在同間藤屋,之後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好馬上有個照應。」


  「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因為你沒來柱合會議啊。」炭治郎理所當然地道,「所以,自然不曉得我跟主公大人提議了甚麼。」


  「那、那總該通知我一聲——」


  「我跟主公大人說了,會由我這邊通知你。」炭治郎對善逸丟了記表示默契的眨眼。


  被擺了一道。對比笑得燦爛的炭治郎,無法閃避眨眼突襲攻擊的善逸,面如死灰,偏偏主公大人都已經如此下令,而他也因為自作聰明地先行遁逃,錯過於會議時即刻勸阻的時機,這會兒怕是沒有轉圜餘地,只能乖乖地跟炭治郎住在同個屋簷下……


  我妻善逸開始考慮向主公大人申請全日本作負責範圍,從此漂泊天涯。


  「總之,大家若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請別客氣,儘管來找我們。」炭治郎走到自始至終保持緘默的持春面前,「持春小姐也是,請不要怕給我們添麻煩,我跟善逸都非常相信妳。」


  他誠摯道,一如以往對需要幫助的人們,釋出不求回報的暖意。  


  「竈門先生……」持春微愣,而後嘴角輕揚,「謝謝兩位這麼相信我。」


  持春那濕潤的黑眸瞇成月牙,笑得婉約可人,但炭治郎卻嗅到一絲矛盾,原本悠悠散發的藤花香被攪和進汙濁泥濘,奇怪的是持春似乎不打算掙扎,而是溫順陷入無法言喻的失望。


  「不過,他們說得沒錯,別跟我頻繁來往比較好。」她柔聲續道,稍稍握緊手中的拐杖,「我的確是個只求自保的惡人。為了不被吃掉,我先把我那行動不便的父親當成食物供養給鬼,又把村子給賣了,正因為這樣,我才會自覺不配繼續住在藤屋。」


  持春退了兩步,向神情錯愕的善逸一鞠躬。


  「抱歉,我妻先生,我其實這麼熱情地帶你逛逛,只是在利用您而已,我本以為有滅鬼劍士在我身邊,村裡的人就會對我有好臉色,但看來……我想,還是別由我帶兩位逛逛了,免得去甜點鋪子時,又讓兩位遭受不白之冤,兩位理當在這個小鎮受到最高禮遇才對。」


  話落,持春匆匆離去。


  「持春小姐——」


  炭治郎本打算追上去,卻被善逸拉住了手。


  「善逸?」


  「炭治郎,持春小姐不會有事的。」善逸輕道,眉頭緊蹙,「你應該也聞到了吧?」


  「我知道這是她的選擇,但她撒了謊啊!」


  炭治郎急道,的確,持春的身上絲毫未有希望誰來幫幫她的脆弱氣味,會決定將責任都攬著,也肯定是有她的理由,可他實在不能接受持春就這樣被誤會。


  「哈!你們也終於知道那女的撒謊了吧!」適才攻擊持春的男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們要是滅鬼劍士就少跟她來往!」


  「我指的撒謊不是那個意思。」炭治郎微怒,「持春小姐她——」


  就在這時,善逸握住他的力道稍稍加重了。


  炭治郎頓時打住,他曉得善逸是在提醒他應當尊重持春的決定,雖然他很想立刻幫持春平反,但說到底,他也還未了解事情的全貌,只是光憑氣味知曉持春撒了謊,將責任都攬在身上。


  為此,他深深吸了口氣,習慣有話直說的他,費了好大的勁終於將話忍住。


  「我知道了,善逸。」炭治郎回頭,對善逸悶道,「在搞清楚一切之前,我們先回藤屋去。」


  看炭治郎憋得劍眉倒豎、雙頰微鼓,善逸心知這確實是苦了他,不禁嘴角淺揚。


  「走吧,炭治郎。」


  ※


  炭治郎原本以為藤屋作為供滅鬼劍士暫時休憩之地,情緒也能稍作舒緩,只不過當他踏上前往藤屋的山間小徑,立刻提起警戒,一股散不去的憂傷縈繞在他的鼻間,而當他伏低身子與善逸並肩趕路,更嗅到血的氣味如藤般纏繞於林木,再加上沿途樹蔭遮蔽,更添幾分詭譎。


  「善逸,你到藤屋後,有發現任何古怪嗎?」


  「沒甚麼,還挺正常的。」善逸見炭治郎若有所思,緊張地問:「你難道是聞到了鬼的氣味?」


  「雖然沒有鬼的蹤跡,但卻有血的味道,不過應該已經過了很久……」炭治郎望著山路盡頭的那幢日式老屋,「都乾涸了。」


  他逐漸放慢腳步,直到立於藤屋已經斑駁的木門之前,雖然他看不見惡鬼肆虐過的痕跡,卻聞到了以為能隨時間逝去的血腥,一霜鎮居民口中的悲劇與持春過於溫順的放棄,藉由氣味串連,浮現於腦中的種種可能性令他不禁心情沉重。


  興許,持春就是在這個家,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鬼吃掉。


  「善逸,我……還是想要告訴一霜鎮的大家,持春小姐絕對不會是他們所想像的那種人。」炭治郎難過地撫過深刻於門板的紋路,「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阻止我,我也嗅到了持春小姐的決定,可是,遺留在這間藤屋的悲傷,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善逸沉默聽著,在炭治郎的指腹輕撫朽門時,那總是溫暖到令人想哭的聲音,溢出了自責與擔憂,彷彿是希望能藉此分擔一些屬於別人的傷痛,這過於溫柔的音色,讓善逸不禁長嘆。


  「炭治郎,你真的是個好人啊。」他望向藤屋,夕陽之下,屋子彷彿也即將隨慵懶的餘暉沉睡,「我大概是因為『聽不見』那些殘留於這間藤屋的血味,只聽到了持春小姐看著藤屋時的聲音,所以有些不一樣的想法。」


  「持春小姐的聲音?」


  「這間藤屋確實是遭遇了很殘酷的事,但對於持春小姐而言,這裡也是支撐她扛下一切的梁……她的確是陷入失望,但不是絕望,更別說脆弱了,這也是我認為不該在她不願意的狀況下,向鎮上的人多說任何事。」善逸冷靜道,「而且,我終究算是局外人,不應該去插手她的選擇,也不應該幫她決定甚麼才是好的。」


  再者,持春的謊言裡也包含了真實……她是真的想過要利用他。


  善逸雖然聽出來了,卻也沒有因此改變對持春的態度,因為那聲「利用」並沒有惡意。


  「可是,我實在是沒辦法讓持春小姐就這麼一直被人誤解。」炭治郎擰眉,肅然道,「明明她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好人,我無法坐視不管。」


  「對我來說,這並不是坐視不管,而是適切拿捏距離,讓她能按自己的步調去思索。不過……」善逸搭上炭治郎的肩,「我也一直強調,這是『對我而言』,就算我們都可以用感官察覺到別人的心思,一定也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你不用跟我採一樣的態度。」


  畢竟,炭治郎有著與他截然不同的聲音。既溫柔飽滿,又若廣闊蒼穹般能包容一切,那樣僅有純粹好意的聲音,不僅是令他聽著想哭,還帶給許多人暖意,甚至救贖了即將灰飛煙滅的鬼……這是就算他做了同樣的選擇,也不可能辦到的。


  「我這也是在說廢話啦!」善逸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你的固執,我也是領教過了,剛剛會配合我,終歸是因為你還不清楚事情始末,等你都知曉了,你絕對不會跟我做出一樣的決定吧!」


  炭治郎聞言訝然,對善逸溫柔一笑。


  「善逸,你只說對了一半,興許我們的想法有所差異,可是只要持春小姐需要幫助,我們肯定都是第一時間出手幫忙,善逸甚至會用比我快的速度衝去搭救,就像剛剛一樣,要不是有善逸,持春小姐就會被爛泥砸到了。」炭治郎一頓,有些靦腆地道:「你一直說我們不像,但我覺得,其實我們還蠻相像的。」


  「嘿嘿,當然!女孩子遭難,怎麼可以撒手不管?你就算誇我溫柔體貼帥氣成熟穩重內斂超級可靠,我也沒好處給你喔!」善逸開心地扭來扭去,一副「不過你還是可以再誇誇我」的表情。


  「嗯,我確實沒有說到這些,我只是說了我們很像。」


  「那你可以再補上——不是讓你補上一張看非人生物的臉!」善逸氣得抓住炭治郎的頭一陣猛啃,直到炭治郎迭聲哀疼才罷休,逕自推開發出吱嘎聲的大門,踏進菅芒叢生的前院。


  即使已經知道了那些事,再一次踏入這裡,善逸依舊覺得這裡沒有殘留太多哀戚,他聽著芒草因向晚微風而窸窣作響,像是在細語不為人知的期待,但即使是聽覺敏銳的他,也無法理解其意。


  「……或許當持春小姐需要幫助時,我們都不是最關鍵的人選。」善逸喃喃,望著仍經照料的紫藤花木,「我總覺得持春小姐在等著誰,她明明不住在藤屋,卻還把藤屋打理得井井有條,大概是隨時準備迎接歸來的對方——啊,說不定就是村田前輩!」


  「村田前輩?」跟在後頭的炭治郎搓著被捏腫的臉頰,納悶重複,「怎麼會突然提到他?」


  「他跟持春小姐應該認識,而且很有可能互相喜歡,雖然還在曖昧中,但搞不好殺完最後一隻鬼,我就能收到他們的結婚喜訊了。」


  善逸磨牙恨道,到時還是孤家寡人的他,八成會流著血淚祝福,他還記得當時村田的聲音有多令人羨慕嫉妒,不過若再與持春望著藤屋時的音色兩相對照,持春當時的聲音並不像是想起戀人。


  沒有曖昧的羞澀,也無綺豔的戀慕,而是悠遠綿長的孺慕之音,她思念的應該另有其人……善逸本能地看向那株盛開的孤獨彼岸,莫非持春思念的是已逝的父親?


  但利用他的事,大概跟村田前輩脫不了關係,否則持春也不會特別提到他作為「滅鬼劍士」的身分,可為什麼要這樣測試——


  「那村田前輩的狀況,不就跟善逸你很像?」


  「啊?哪裡像?」正在思考中的善逸不耐應聲,「我可沒有會寫信跟我啊哈哈嗚呼呼的對象喔!」


  「善逸不是有個論及婚嫁的未婚妻嗎?」


  「我哪那麼好——呃。」


  「命」字被善逸硬吞回肚裡,他驀地噤聲,慌忙回頭,心神立刻被炭治郎那雙染上日落色彩的赤瞳攫住。


  「是、是啊,我有呢,哈、哈哈。」


  被無預警突破防線的善逸乾笑,一滴冷汗滑落他的臉頰,意圖亡羊補牢,但補得破破爛爛,不需要具備異於常人的感官,連五歲小孩都看得出他在說謊。


  「『等到殺完最後一隻鬼,我就要回老家結婚』——善逸你是這麼說的。」順著善逸的彆腳謊言,炭治郎溫聲說道,「先不管善逸不願跟伊之助說清楚的老家究竟在哪,聽禰豆子說,你是因為任務而跟那位女孩認識,因為出手相救而一見鍾情雖然不無可能,畢竟善逸斬鬼的樣子非常帥氣,但善逸你從來沒有在信中跟我提過,這一點都不像以前只要被女孩子示好,就誤以為對方要跟自己結婚,心花怒放到處炫耀的你——」


  「啊哈哈,炭治郎你前面明明在誇我,後面怎麼又偷罵我呢?」善逸繼續妄想用打哈哈來岔開話題。


  「我沒有偷罵,而是光明正大!」炭治郎認真糾正,不給善逸顧左右而言他的機會,「我一向都採正面迎擊,因此也不打算憑著傳聞就妄加揣測,所以我決定親自問你……善逸,殺完最後一隻鬼就要回老家結婚的事,是真的嗎?」


  炭治郎雖然嗓音溫和,但僵硬的臉部線條與肩線在在突顯出無法遮掩的緊張,他直瞅著愣住的善逸,連眼都不願眨一下,就像是害怕漏看一絲情緒變化。


  善逸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撇過臉嘀咕:「你不用那麼用力地盯著我,也能靠著氣味知道我有沒有說謊吧?」


  「是沒錯。」炭治郎的眉頭打成死結,「我……只是有些緊張,但不是針對說謊這件事。因為,就算善逸你真的說了謊,肯定也是為了誰而撒的溫柔謊言……我介意的是你決定避開我。」


  「炭治郎……」


  「善逸,你在信裡說過,殺完最後一隻鬼後再聚聚,但我完全無法接受。」炭治郎邁開步伐,向善逸走近了些,「就算還沒殺掉最後一隻鬼,我也想見到善逸。想跟你一起去吃附近茶鋪吃個三色糰子,或是我帶著做好的飯糰,兩人一起坐在路邊樹蔭下,在難得的閒暇之餘,吃個簡單的午餐,胡聊那些寫不進信裡的話,聽聽你的骯髒高音……」


  在兩人僅剩一步之遙時,炭治郎頓住腳步。


  「我是這麼想的,但我怕善逸你並不是這麼想。」


  善逸垂首,眼眶發酸地瞪著與炭治郎之間的距離,他聽得見炭治郎惴惴不安的心跳,想要後退一步,卻因為炭治郎過於坦率的一席話而動彈不得,只能深吸口氣,猛地抬頭,挫敗抓亂一頭金髮。


  「啊啊啊——我當然也是這麼想的啊!可惡!好啦好啦!我承認,我確實是說了謊!」善逸惱怒大嚷,瞪向炭治郎那張瞬間放晴的俊朗笑臉,「我根本就沒有甚麼未婚妻!但我就說說殺完最後一隻鬼要結婚的宣言也沒關係吧?我就不行懷個能讓自己努力活下去的期待?讓我幻想自己未來能有個每天都會幫我準備甜點跟美味高級料理的老婆在家等著,難道不行嗎!」


  「當然可以。」炭治郎忍俊不禁,輕快接道:「或者你可以想著當我們一起殺完最後一隻鬼,就跟著我、禰豆子,還有伊之助回家去,我每天也會——」


  「那是不行的。」


  驀然被否定的炭治郎一愣,善逸的嗓音忽地轉沉,原本看著他的琥珀雙眸移開目光,落至滿庭隨風搖擺的菅芒。


  「炭治郎,我那句話也不算是說謊,我確實決定殺完最後一隻鬼,就要回城市老家,在那裡找個可愛的女孩子結婚,畢竟那是我成為劍士之前的志向嘛。」


  善逸低聲說著已經決定好的台詞,於腦中輕易想像出炭治郎成家後的幸福模樣,因為喜歡炭治郎燦笑的樣子,所以描繪起來也特別容易,能讓炭治郎喜歡上的女孩,肯定是個好女孩,他們攜手建立的家庭也絕對非常美好——至於他則會以朋友的身分,在一旁不踰矩地給予真心祝福。


  理當心酸的他,此刻卻沒有半點不甘心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剛曉得炭治郎有多麼重視他吧!


  ——就算還沒殺掉最後一隻鬼,我也想要見到善逸。


  善逸反覆咀嚼著,唇邊勾起一抹釋懷的弧度,炭治郎大概不會曉得,這話對他而言有多麼珍貴,若不是用大嚷大叫掩飾,他肯定會因為那溫柔過頭的嗓音而哭出來。


  已經足夠了。雖然我妻善逸總在作著把自己無限膨脹的夢,但醒著的他,對自身所擁有的一切從不貪心。


  「我一定會過得很好,所以,到時炭治郎你也不用擔心我,更別去在意之前我們發生過的事,娶妻成家去吧!那才是你該有的幸福未來,然後我們再經常小聚一下,一起吃個飯什麼的……就跟以前一樣,今後也都不變!」


  本來他是想再加上一句「像兄弟一樣」,但他及時煞住了,他必須讓自己的話中沒有半點謊言。雖然「兄弟」一詞並不會讓他心痛,反倒還會有些慶幸,因為這使他有了能繼續與炭治郎並肩的資格,可他也很清楚,其本質是源於放棄後的退而求其次,與其讓炭治郎因為嗅到不對勁而愧疚,不如別說。


  這的確是個明智的決定。


  炭治郎鼻頭微動,沒有從善逸的身上聞到一絲勉強,只嗅到恬淡的青草味,起初並不如之前一樣甜膩,不過若是仔細嗅聞,就會發現一縷浸了蜜的雅致。


  然而,即便他們如此靠近,那藏不住的甜蜜卻已不再於他的身側逗留,而是懷著期盼,悠悠飄往他並不知曉的遠方。


  善逸莫非是想到了未來的妻子,所以才溢出與當時相似的甜?得出這結論的炭治郎,不禁胸悶,以往還能靠著氣味去捏出形狀,可如今明明嗅到了,卻想像不出善逸的妻子會是怎樣的人,剛要塑成人樣,拳就下意識地握緊,雛形也跟著碎成塊。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因為自己的想像力不足嗎?炭治郎一片茫然,遲遲緩和不了無法解釋的悶疼,只覺得善逸彷彿要隨無香的芒花一起融於酡紅晚霞,這讓他惶然地想要抬手拉住。


  「炭治郎?你怎麼了?」善逸發覺到炭治郎不太對勁,耳膜更被對方發出的沉響撞擊,痛得他直皺眉,「難、難道我剛剛說錯了甚麼,惹你生氣了?」


  「……沒事。」炭治郎的語氣有些懊惱,他甩了甩頭,扯開一抹自認與平常一樣的和煦笑顏,「那就約好囉。」


  善逸怔怔看著炭治郎,將一切看在眼底的他,欲言又止,半晌才不自然地頷首。


  「嗯,約好了。」


4


  雖然嘴上說了「約好」,但善逸不確定這個約定是不是真的會被履行。


  這其實是不必要的疑慮,畢竟跟他約定的人是竈門炭治郎,那個認真過頭的固執傢伙怎麼可能會毀約?


  善逸很想搖搖頭,嘲笑如此愚蠢的自己,可他卻辦不到。


  只因他聽見炭治郎那總是和暖瀲灩的心音,竟隱隱起了怒濤,滲出絲絲寒意,彷彿被北方的風凍住,刺痛了他的耳膜,雖然他還是聽得見話語中的真心祝福,可炭治郎的表情卻讓那些聲音沉沉壓在他的胸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那裡頭含著悲傷、含著慍怒,含著懊惱……含著無法釋懷。


  ——吶,炭治郎,為什麼你會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他當下本想這麼追問,可最後他還是沒有問出口,任著尷尬的氛圍於兩人之間流動,彼此的話題僅剩攸關鬼殺隊的責任時能順利進行,在彎月掛於樹梢時,他們僵硬地道了再見,各自朝負責巡邏的範圍奔去。


  善逸完全想不通,為什麼炭治郎會有這種反應,明明之前被他巧妙帶過告白時,是如釋重負的樣子,難道是因為這次他沒加上「我們是兄弟」?


  他對那樣悶痛的聲音並不陌生,心底努力壓抑的戀慕更與之共鳴,在黑暗的無意識中閃爍著絢爛音響,像是相互輕撞的玻璃風鈴般靈透唯美,他慌得趕緊用雷息掩蓋,或許是他的聽覺出問題了,又或者這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他的一場美夢,搞不好他已經身中血鬼術,奸詐惡鬼只待他耽溺於夢境——但他立刻否定這個可能。


  成為鳴柱之後,他從未沉沉睡去。


  善逸無聲踏過清淺河川上的石,琥珀金瞳清明,此刻距黎明已經不遠,在這該是常人睡眼惺忪之時,他總是異常清醒,他已習慣僅在正午烈日時稍作打盹,眼下黑影也因此越來越深,但照鏡子時只撥弄頭髮的他,倒也渾然不覺,唯有必須到蝶屋敷拿藥時,才會因神崎葵的瞪視而戰戰兢兢。


  「善逸先生,你一定要記得休息,再怎麼樣也不是鐵打的身體,會垮的。」


  「不會啦,只要我還是鳴柱,我就絕對不會垮。」


  他總能如此自信笑回,相較於回老家結婚的事,這話他說得毫無一絲心虛。


  因為,在成為鳴柱的前一夜,他已經答應炭治郎了。


  ——嘰!


  一聲尖銳詭響忽地劃過善逸的耳畔,似是想要壓過被扼住咽喉的哀鳴,善逸霎時如迅雷般朝求救聲的方向衝去,身形甚至來不及於水面映出殘影,只留低沉雷鳴,過去老是哀號要死要死、老愛纏著竈門炭治郎哭哭啼啼的我妻善逸,也又一次被已經成為鳴柱的他留在原地。


  他從未完全丟下那個愛哭的我妻善逸,在獨自沐浴於陽光下時,恐懼的感覺依舊會襲上心頭,讓他抽著鼻子嘀咕從沒捨去的口頭禪,可當他扛起責任,雷聲往往會掩去那些「一點都不重要」的事。


  譬如屬於我妻善逸的踰矩希冀。


  他心一沉,把又一次天真探出的幼芽,毫無遲疑地再度掩埋,覆著劍繭的手按上腰間的日輪刀,已經習慣的觸感與指尖竄動的電流,讓他確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比起那聲他不太敢去相信的戀音,貫徹信念的雷鳴從不於夢中乍響,雖然他不懂該如何為自己勇敢,但為了他人,「鳴柱」能變成比誰都還要強韌的刀,這是他唯一的自豪。


  作為鳴柱的我妻善逸,絕對不會倒下。為了不辜負爺爺於彼岸說的那聲驕傲,為了讓他重視的人們都能擁有美好未來,更為了竈門炭治郎笑著說要一起走下去的那句承諾——


  「——直到殺完最後一隻鬼。」


  直到最後都是能帶給他人幸福的人。


  無論是對於「鳴柱」,或是對於「我妻善逸」,這樣就已經足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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